论持久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程九思。
公孙扬觉着,论风流这俩不相上下,论下流也有的一拼,最关键的是,他俩都能看清权力斗争的本质,不被荣华富贵迷惑。
慕容彻也不是海,他只是一条船,看着非常平稳,实则暗潮汹涌,难保一帆风顺。
上了他这条船,也会被他无情推下,随他栉风沐雨地挣扎,到头来收场惨淡,何必呢。
聪明人不执着,进可历风雨,退可观沧海。
作者有话要说: 公孙扬的眼界,比柳三汴更开阔一些,并不觉得慕容彻有如大海般伟岸,只是一条破船。
☆、狱中双煎熬
谢枢陷害程九思一案, 经刑部核查,已然无可转圜。
刑部司主事尤秀, 负责审问当初弹劾程九思谋反的吏部尚书池良。
两人本是同窗, 不免有些感伤。
池良早知有今日,倒比尤秀自如得多。
尤秀循例问其是否诬陷, 受谁指使, 池良答得非常痛快,说谢枢指使, 我乃从犯。
尤秀又问你可知谢枢其他罪状,池良犹豫许久, 才答罪臣不知。
尤秀满目复杂, 微微叹气:
“我察觉谢枢异动, 给兵部上了三道奏疏,却没有一道被发往北漠,致使粮草大营被焚, 陛下遇刺……”
“这些,你知道吗?”
池良很想嘲笑他, 说这些我比你早知道,可我更知道没有一道奏疏能发往北漠,陛下有险, 还是我通过言贵妃传递的消息。
池良最终还是摇头,说罪臣不知。
尤秀便不再叹气,而是起身背对着他,嗓音里七分无奈, 三分不忍。
“池尚书,下官有权对你用刑。”
池良笑得很是不屑,仿佛他才是真正的赢家。
尤秀了解他,知道他这是有恃无恐,决定在用刑前,再相劝几句。
“谢枢锒铛入狱,谢氏逐一问罪,其门生故吏、师友亲故无一幸免,十三衙门都被清洗,谢党大势已去,你何必顽抗。”
池良闭了双眼,仰头轻舒口气,在这样的尤秀面前,终究泄露一丝无力感。
池良知道,他必须遭一回罪,等谢枢定罪,再作为污点证人戴罪立功。
他不能是谢枢谋逆的知情者,否则必遭连坐,无法东山再起。
陛下不会来指点池良什么,如果他不够聪明,也不懂忍耐,就没有留下的必要。
这就是一个卧底的悲哀,只能自救,不能求救。
尤秀用刑前,池良终究还是笑了他一声,说他当真酷吏。
尤秀没有亲自动手,依然背过身去,眼眶渐渐泛红,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儿,真的不知如何帮他。
池良认了,得死,不认,早晚得死。
尤秀闭目许久,猝然喊停,让人给池良包扎,明日接着打。
尤秀最后看了一眼被打成血人的池良,想痛骂他几句,却只恨声低语,最终拂袖离去。
狱中对决,有昔日同窗,也有血脉至亲。
谢枢拒不认罪,陛下知道酷刑对他不管用,让尤秀例行讯问之后,饿了他几天,再派谢熠去审。
慕容彻把谢熠留在京城防范谢枢,可谢枢早有察觉,谢熠常劝他适可而止,叔侄俩已貌合神离。
池良获悉谢枢谋刺之事,不敢直接告知谢枢政敌言资,而是先通知谢熠,由谢熠转达,最后由言贵妃呈上。
谢熠心知谢枢必败,虽百般不忍,仍奉旨审问谢枢,以期减轻谢氏损失。
谢枢饿了好几天,正头晕眼花呢,就看见了谢熠,忙揉揉眼睛,暗道肯定饿出了幻觉。
谢熠也非常有趣,摘了自己的官帽,好让谢枢看清楚些,这到底是不是他亲侄子。
最终谢枢有些无奈地摇头,坐回自己的板凳,只等谢熠开口。
谢熠没有直入主题,先给他倒杯热茶,问了一个多年未解的问题:
“叔父您至今未娶,也无子嗣,何必这般兢兢业业呢?”
谢枢呷了口茶,刚想往后靠,才发觉靠无可靠,此时的冷板凳,早已不是从前的太师椅。
谢枢笑得有些凄凉:
“多年未娶,只是不想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子嗣不是有你嘛。”
谢熠于是明白,谢枢始终介意那段依附女人的时光,宁愿放弃联姻,也要证明自己。
谢熠觉得他叔父可怜又可笑,明明在心里始终放不下一个人,偏偏要说成是自尊使然。
柳三汴曾反驳过这个观点,说你叔父是行业典范,是最负盛名的风月刀,怎么可能看不穿情|爱呢。
柳三汴非常有先见之明,说有朝一日你对上谢枢,找他心理防线的时候,可以先从十娘下手,再从你自己下手,他更看重你。
攻克心理防线,是密探的必修之课,无外乎从人的爱恨下手,曾是密探头子的谢枢,再熟悉不过这些。
攻克的过程,好比抽丝剥茧,很讲究一个次序。
一开始就接触到核心,反而会使人警惕,不如从浅处着手,层层深入,再一击致命。
谢熠决定最后相信柳三汴一次,因为她又给他戴高帽了。柳三汴忽悠他说——
“最后一把风月刀的折戟,可是你谢熠的使命。”
谢熠当时苦笑许久,现在回想起来,也依旧苦笑难止。
他与谢枢亲如父子,这样的使命,无异于酷刑。
谢枢见他不说话了,忍不住替他把话说了:
“你应该提一提襄城,说她待我多么真心,我为了权势辜负她,有多么不值,早该放下……”
谢熠摇头,说值得不值得,你自己最清楚,旁人无权置喙。
谢枢也摇头,边摇边笑,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他怒指谢熠,为谢熠的智商痛心疾首。
“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多少年改不掉心软的老毛病!!”
作者有话要说: 比起襄城,谢枢更爱谢熠。
☆、谢枢的父爱
谢枢对谢熠说, 你是个好孩子,可你太心软啦。
你对柳三汴心软, 没有一次真对她下杀手, 生生被她逼离了十三衙门。
你对薛骋心软,事事都瞒着她, 她死了, 你也不肯另娶,甚至心灰意冷。
你对陛下心软, 他令你失去一切,你还能相信他效忠他, 甚至对付我。
话至此处, 谢枢长舒一口气, 说出谢熠最不该心软的地方——
“事到如今,你为何还对我心软,不觉得太迟了吗?”
谢熠怔了许久, 回过味儿来时,再度觉得谢枢可笑。
“你觉我心软, 只因你我处事方法不同。”
“我与柳三汴化敌为友,与薛骋夫妻和睦,与陛下君臣同心, 都是我心软之故,却比你好上太多。”
谢枢不禁冷笑,说我哪里不好呢,我看破虚伪的情爱, 看透无情的君王,我活得清清楚楚,胜过你稀里糊涂。
谢熠凝视他,平静道:
“你活得清楚,却知道自己哪里输了吗?”
谢枢摇头,也很平和:
“我没有输,我不会输。”
谢熠于是例举他的罪状,从结党乱政,到里通外国,再到谋逆弑君。
谢枢从头到尾都没有意外,他眸光微动,轻易就击败了谢熠:
“若证据确凿,你何必来此?”
谢熠说,你觉得你的党羽能撑多久,与其等他们说,推卸责任与你,不如你自陈罪状,陛下许能宽恩。
谢枢不愿听这些鬼话,只是觉得非常奇怪——
谢熠是他的亲侄子,两人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他到底是为什么,要帮着外人来对付自己?
谢熠答得坦然,却是超乎谢枢想象的答案。
“为了谢氏。”
谢枢没忍住笑出声来,指着谢熠连连摇头,说你懂谢氏门楣,懂光宗耀祖吗,你的一切,都是我为你筹谋的。
谢枢笑到最后都有点岔气:
“你为、为了谢氏……要整、整垮谢氏的家主?”
谢熠依然平静道:
“你已经不适合做谢氏家主了。”
谢枢这才止笑,表情渐渐阴冷,有些咬牙切齿地质问:
“你想取我而代之?”
谢熠不由深深蹙眉,非常同情眼前这个人。
“你不觉得你很偏执吗?”
你为了十娘,屈居十三衙门二十年,分明不思进取,却还宽慰自己曲线救国。
你重返官场,步步高升,分明不敢面对情场失意,却还标榜自己是看破红尘。
你位高权重,犹嫌不足,走上弑君道路,偏偏不敢承认,你已后悔杀了十娘。
谢枢脸上已有慌乱,看着狼狈万分,谢熠心下不忍,沉吟良久,还是一击致命:
“你若不悔,何必将恨意转嫁给陛下,何必这么在乎,你牺牲十娘换来的权位呢?”
谢枢闻言噎住,慢慢涨红了眼眶,脸色惨白如纸,却仍不屈辩驳:
“杀妻之痛,难道你不恨陛下吗?”
谢熠愣了一下,很快笑得释然,他的声音非常冰冷,听不出几分自嘲,几分嘲笑。
“薛骋之死,我也有责任,正如十娘之死,你难逃其责。”
谢枢被这诛心之言钉在原地,久久不能动弹,仿佛许多蒙尘的故事,被轻轻揭开面纱,露出锥心刺骨的全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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