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止言受伤不醒,她也不能离身。
佛寺清静,没有外人过来叨扰,吕如宁唯一的乐趣就是看《心经》,这是青丈为了让她打发时间给她拿来的书。
吕如宁盘坐在圃团上,手中捏着书看,偶尔会抬头扫一眼吕止言,看他有没有醒。
近一个多月都没人来打扰她,当然,除了送饭送茶送药送慰问的小沙弥。
但今天,来了人。
吕如宁听着敲门声,以为还是小沙弥,就坐在那里没动,只声音平平地道,“进来吧。”
墨砚将门推开,云苏没有立马进去,眼睛先在屋内扫了一圈,这才慢慢抬步,跨过门槛。
秦暮雪跟上。
墨砚守在门口没进去。
宝虹和星玉也守在门口没进去。
吕如宁看到进门的人是云苏和秦暮雪,惊讶地大睁着双眸,呆愣了半晌,很快的她就放下书,朝云苏和秦暮雪俯了个礼。
云苏挥手,吕如宁站起身,云苏问她,“吕止言还没醒?”
吕如宁蹙着眉摇头,“没有,一直沉睡。”
云苏面上闪过担忧,朝吕止言躺的那张大床走去,靠近床边,在吕止言的脸上逡巡了一会儿,又弯腰探了探他的脉,脉搏跳动还挺有力,云苏收回手,站直身子,问吕如宁,“住持青丈有说是什么原因一直没醒吗?”
吕如宁道,“说了,说在度混沌之劫。”
云苏挑眉,“混沌之劫?”
吕如宁道,“嗯。”又道,“我其实没听明白。”
云苏说,“听不明白就算了,青丈说的话,十句中有九句是听不明白的,不过,他有说吕止言还有危险吗?”
吕如宁摇头,“已经没危险了。”
云苏面上的忧色一缓,淡声道,“那就好。”
站在原地顿了顿,目光望向外面隆冬的天空,看枯黄枝叶从高大芩树上落下来,拂过佛寺屋瓦,散落檐头,他微微沉了沉目光,轻声问,“子纶埋哪里了?”
吕如宁悲痛着腔调说,“万寿山的麒麟角。”
云苏说,“带我去看看。”
吕如宁唔了一声,带云苏离开,秦暮雪还是跟上,墨砚留下来看守吕止言,宝虹和星玉在发生了那件事后,现在真是片刻都不敢离开秦暮雪,自也跟上。
麒麟角是佛门禁地,那里埋的全是佛门高僧,不过,因为云苏老早就与青丈打过招呼,所以青丈就开了方便之门。
当然,这方便之门原不是为吕子纶开,云苏没想过吕子纶会死,在他的设想里,吕子纶最惨的情况是重伤,长期昏迷,所以他让青丈做的,就是救人,这里的救人指的自然是救活人,可在佛门住持眼里,救人的意思不单是救活人,还有救死人,超度灵魂,洗去罪孽,让他们死后得以升天,去极乐世界,是以,青丈就破例让吕子纶埋在了佛门高僧之地,如此,长埋地底的吕子纶能被佛光洗涤,净化杀戮。
云苏去麒麟角看了吕子纶,看罢,他回去,让墨砚从他书房的窗台上把那盆凤尾草拿过来。
等凤尾草拿过来,云苏接过,亲手摆在吕子纶的坟前。
他看着那个无字碑,伸手摸了摸,低声道,“这草是你生前最喜欢的,也是我后来最爱的,佛门不能饮酒,我没办法与你喝一杯,那就让这株草代替酒盏,为你栈行。”
从万寿山下来,云苏的心情就很不好了,歪在榻上,单手支着额头,眉头紧蹙,一副生人勿近生人勿扰的样子。
秦暮雪几次想开口说话,张了张嘴,却最终没说。
伤在自个身上,别人说再多做再多也无用,还得自己努力长肉,把那伤愈合。
一路上车厢都是沉默的。
云苏闭着眼,久久的周身的气息都是冰冷的。
到了松漠岭,他浑身的冷气终于缓了,因为吕子纶所带来的难过的情绪也被扫荡一空,他背手站在松漠岭的城墙前,看着工人们进进出出,看着周边的淡薄沙漠被挖出来开成了一片绿洲,听着远处传来的嘿哟嘿哟干活的声音,他在心里说,“娘,这是儿子建给你的皇宫,这片土地上洒有大伯的血,有鹰兵的血,他们的热血洒在这里,会让这里成为最繁华之地,往后儿子会住在这里,外公哥哥们也会住在这里,我们一家人,自此永远都不会再分开了。”
云苏在心里说完,天空忽然飘起了雪花。
一开始只有零星几朵,后来就成了大片大片,洋洋洒洒,飘成了鹅毛大雪。
大雪染在红艳艳的枫树上,一白一红,极为张扬显亮的色彩交绘,绘成了岁初年冬里最美丽的一场景致。
二月雪绯映山红,皇城江山自此开。
云苏好像看到了苏天荷,看到了她一袭白裙在冰天雪地里飞舞,云苏好像看到了苏项,看到了他血染城墙的悲壮。
云苏眼眶微红,却拼命地克制着,他伸手拉了一下秦莫雪的手。
秦暮雪正在欣赏眼前美丽的奇景,被他拉了一下手,她自然就往他这边看了来。
云苏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只紧紧攥着秦暮雪的手,安静地看着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
墨砚撑了伞,挡在二人头顶。
去年的京都没有下雪,过完整个冬天,也不见一片雪花,可今年却下雪。
云苏想,他娘一定听到了他的话,同意他搬都这里,所以降雪表示她的喜欢。
其实,这都是云苏的腻想,苏天荷死了那么久,很可能已经投胎转世了,可云苏就是固执地相信,这是苏天荷对他做出搬都松漠岭的肯定。
欣赏完雪景,就进到城内看了看新皇宫的建设进程,看罢,回到九王府,目光就投向了各地的门阀军们。
段萧从不给云苏写信,每次剿灭一地的门阀军,向云苏汇报的都是莫志德。
这次也一样。
云苏看完信,将信搁下,视线错向窗户,良久的凝视,不知道他在看哪儿,总之,看了一会儿之后他叫来墨砚,让他备马车。
墨砚问他去哪,他说回琼州。
墨砚一愣。
云苏垂下眸子,将信收起来,开始处理事情。
墨砚立马下去备马车,马车备好,云苏把秦暮雪带上,往琼州去了。
而在他二人往琼州赶的时候,宋昭昭也在着急的想下山,秦陌说,“最好再养几天。”
宋昭昭摇头,“不养了,我没事了,这段时间我不管是走还是蹦还是跳还是跑都没有感到不适,如果是你说的还得补身子的话,我觉得下山还好些,这山上什么都没有,我家却什么都有,想吃什么就有什么,补品很多,我恢复的也比这里快”
秦陌一听,脸顿时黑了一大半,“我是嫌我没把你养好?”
宋昭昭噎了噎,小心地看着他,解释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想家了。”
秦陌看着她,半晌,他道,“不用我负责?”
宋昭昭眨眼,“负责什么?”
秦陌道,“我把你身子看遍了,穿衣服的时候也碰过你,你们闺阁女子不都很讲究清白跟名誉吗,被人看了身子,难道要当没这回事儿吗?”
宋昭昭面上一红,她没想到秦陌会当着她的面说这话,原先他都只言不提,怎么这会儿忽然提了?
宋昭昭百思不得其解,却是清清楚楚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你是为了救我才……我怎么能仗着这个讹你对我负责呢?你不说,我不说,这事儿别人就不知道,若是,”她说到这,顿了顿,又接着道,“若是我喜欢的人嫌弃我有这等遭遇,那我也不会嫁他的。”
秦陌抿了一下嘴,瞥开目光说,“想下山就走吧。”
宋昭昭嗯了一声,跟在他身后往外走。
问鼎峰没有路,上山下山全凭本事,宋昭昭不会武功,自然由秦陌抱着下山。
高耸入天的山峰,寒风刮面,宋昭昭把脸往秦陌的怀里藏了藏,秦陌低头看她一眼,伸手按住她的后脑勺,把她的头压在了自己的肩窝处,那里最暖和,也最避风,他说,“靠在这儿别动。”
宋昭昭嗯了一声,手也往他怀里藏了藏。
秦陌由着她。
下了山,他松开她,沉默地在前面走。
宋昭昭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瑟瑟发抖地跟上。
宋繁花回到宋府,宋明慧忙的没时间搭理她,宋明艳原本是与她最“情投意合”的玩家子,可自从被宋明慧拉着学帐后,每天睁眼闭眼全是活,压根没时间去玩,也就没办法陪宋繁花,宋繁花去找冬青。
冬青生了一个大胖小子,温千叶给他起名叫温起航,寓意重新起航的意思。
他这一辈的恩怨截止到他这里就行了,他不愿意让他儿子再背负仇恨。
当然,也没仇恨再背负了,吕止言若没死,他也不会来报仇了,毕竟他喜欢宋昭昭,为了宋昭昭,他也不会再拿起屠刀。
若他非要拿屠刀杀他,他只好奉陪,但绝不牵扯他儿子,也不会让他儿子给他报仇。
温起航是过年的时候生的,日子也很吉利,腊月初六,六生顺,顺生康,这一生都会顺顺利利、安安康康的。
宋繁花来到冬青的院子,冬青还躺在床上,其实月子已经过了,她只是躺在那里跟温起航玩乐,温千叶也躺在那里。
温起航很少让奶妈们看管,基本上全是冬青和温千叶自己在照顾。
温千叶很早就失了父母,失去了族人,他一个人孤苦伶仃太久,甫一得到儿子,那简直像得了宝一般,几乎形影不离地捧着,吃喝拉撒他都经手,也不让冬青做,除了温起航吃奶的时候他没办法亲自上阵外,但凡他能做的,他都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