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殊笑了一下:“说得我像是七老八十一样。放心吧,哀家虽然太后的辈分不在了,但太后的封号还在,若是皇后出什么幺蛾子,你尽管来找哀家,哀家给你做主。”
“那奴婢就先行谢过娘娘了。”
程殊拉着春晓又说了几句闲话,安忠突然满面严肃地进来,他附耳在程殊面前说道:“萧太妃想见娘娘一面。”
“那奴婢先回去了。”春晓站起来要走,就被程殊拉住了,“去萧太妃那,你陪哀家去吧。”
***
萧太妃作为齐王的母家之人,在齐王谋反之初,便被李漠下令软禁在冷宫中。几个月过去,倒是没有短了她的吃穿,却也再无什么人关注了。
程殊入宫这些年,还不曾踏足冷宫。如今被安忠带着走到冷宫附近,便觉得有些寒意。冷宫周围的草木无人打理,稍显荒芜。安忠特意安排了两个宦官在前面开路,才勉强让程殊能顺畅走过。
因为太后驾到,冷宫的门难得一见地被打开了,但门前守了许多侍卫。程殊走进去时,听不到一丝声响,没有这个季节里常见的蝉鸣鸟叫,因此就连踩断枯枝的声音都十分刺耳。
程殊跟着安忠一路往冷宫深处走,下意识地将双手往袖中缩了缩,不愿碰到冷宫中的物件。知夏和春晓一边一个跟着她身后,小心翼翼地虚扶着她。
走到冷宫尽头,程殊见到了萧太妃。萧太妃比程殊预想的好上一些,起码没疯也没病。她此刻布衣荆钗,端坐在屋里唯一的椅子上,倒是还有几分当年盛宠之时的气派。
“听说萧太妃找哀家前来,可是有何要事。”
萧太妃半晌没说话,只是盯着身后的宫人们看。
程殊回头看了一眼:“德妃,安忠和知夏留下,其余人出去等候。”说完,她回过头来,朝着萧太妃露出了一个无奈的表情:“毕竟到了今日,你穷途末路,哀家也有点怕你不是。”
萧太妃鄙夷地看着程殊,程殊丝毫不当回事,她抱臂靠门而立,俯视着萧太妃:“找本宫前来何事,现在可以说了吧。”
第40章 回京
“德妃?”萧太妃冷笑了一声,“如今什么阿猫阿狗都配当妃子了。”
春晓丝毫没有生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像是看着一只蝼蚁。萧太妃见没人回应她,似乎有些出乎她的预料。她看着程殊说道:“太后娘娘,嫔妾并无心伤害于您。此番请娘娘过来,实在是因为嫔妾出不得这冷宫,而又确实有话想和娘娘说。”
程殊稍稍抬起头,从眼帘下看着萧太妃:“现下哀家已经来了,萧太妃想说些什么尽管开口。”
萧太妃又看了一眼她身边跟着的人,有些欲言又止,但见程殊无意让他们回避,只好悻悻开口:“嫔妾只是像告知娘娘一件事情,这事和娘娘您息息相关。”
程殊沉吟了一下:“所以呢?”
萧太妃突然笑了,笑得有些诡异。但这一笑之下,程殊才看见她眼角已是皱纹密布。若说刚进来之时,她还有些感叹萧太妃仪态尚佳,但假意一笑之时,才发现她已经有些人老珠黄。
“嫔妾想在娘娘手下求得一命。”萧太妃笑着说。
程殊也跟着笑了,但她的笑容中带着许多嘲讽的意味,她说:“你想留一命哀家明白,只可惜如今哀家已经没这个能力了。想活命,你倒不如求一求她。”程殊朝着春晓扬了扬下颌:“德妃娘娘。”
春晓笑看着萧太妃,萧太妃和她对视了一下,眼神中满是尴尬之情,春晓说道:“娘娘说笑了,后宫不能干涉前朝政事,这可是高祖皇帝传下来的组训,嫔妾是嫌命长了才会干涉陛下的圣意。”
萧太妃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程殊,又无奈地说道:“娘娘,您知道嫔妾并非此意。”
程殊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挥挥手,让其余三人先出去等候了。等屋里就剩下她们两人,程殊也放松了一些。萧太妃自然而然地将椅子让给程殊,自己坐到了床边。
此情此景,两人像是相识多年的姐妹,而并非一对仇敌。“其实嫔妾和娘娘也算不得仇敌。”萧太妃自嘲地一笑,“都是造化弄人,说起来,娘娘比嫔妾还要不幸上几分。”
“是吗?哀家自己怎么没觉得?”
萧太妃坐姿也稍显随意起来,她稍稍侧身坐在破旧的床沿,轻声说道:“可不是这样,起码先皇后还在,先帝也很年轻时,嫔妾们曾有过不少好日子。而娘娘您甫一进宫,可就见识了什么叫深宫寂寥。”
程殊笑着摇了摇头:“那哀家倒有一事想请教。”
“请教不敢,娘娘请讲。”
“对于太妃你,以及诸位……姐妹们,陛下的宠爱到底有多重要。”程殊问道,“哀家真的不懂,为了这看不见抓不到的东西,后宫中的人都过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所有人都不惜搭上性命,这真的值得吗?”
萧太妃轻笑了一声:“娘娘您还真的是善良。”她将善良这两个字咬得很重,带上些嘲讽的意味,“您没经历过圣宠,不知道圣宠之极是怎样的,但嫔妾恰巧经历过。”
萧太妃眼神有些飘忽,像是陷入了回忆:“就本朝皇帝中,先帝其实妃嫔很少,后宫中人最多的时候,也不过就二十几个人,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在陛下面前露脸的机会,自然也就多了许多争宠的机会。”
“嫔妾算是陪着先帝时间最长的人了,先皇后去的早,娘娘您又进宫得晚,那段日子当真是烈火烹油。”萧太妃叹了口气,从回忆中走了出来,“只不过再如何得宠,陛下总是要雨露均沾。”
说到底,程殊也没和其他女人争过男人,不知道和她分享男人是怎样的心情。但只看萧太妃的神色,哪怕圣宠极盛时再开心,也还是愁绪满怀的。
“因此,嫔妾时刻不敢放松,终日提心吊胆,也做了许多身不由己的事。”
说到这,程殊突然冷笑了一声,她想起来程太嫔最后留下的纸,上面写满了萧太妃的罪状。虽然程殊料想到这后宫中人谁的手也不干净,但眼前这个身形柔弱的女人却没法让人联想到那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毒妃。
“想必娘娘知道的事不少。”萧太妃说道。
程殊也不遮掩:“没错,程太嫔倒是将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了。”
萧太妃眼中闪过一丝不自然:“倒是没看错那个小蹄子。”
“怎么?”程殊问道,“萧太妃你和程太嫔之间倒是没那么亲密?”
“她也配!”萧太妃突然提高了声音,“当年她想巴着嫔妾的时候,倒也是不要脸得很。”
“好了,”程殊拉长了声音,“这些都过去许久了,哀家也没想再追究。先帝已逝,新帝登基,计较这些也无甚意义。”
萧太妃摇了摇头:“娘娘您不懂,嫔妾这一辈子都在宫里,还有古往今来宫里的女人,她们从进宫的那一天起,就只剩下了争宠这一件事。您可以说我们这辈子过得毫无意义,但是我们没有选择。”
萧太妃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程殊没说话,而是等她慢慢平静下来。
“嫔妾原本有事想告诉娘娘。”
程殊接道:“然后你想让哀家送你出宫,没错吧?”
萧太妃眼神中带了一丝期待,但程殊只能摇摇头:“哀家无能为力,哀家如今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如何能帮得了你?”
“而且,”程殊又说道,“哀家知道你要说的事情,可是长春宫的墙?”
萧太妃震惊道:“娘娘您知道?”
“哀家早就知道了。”程殊话音落下,也沉默了。
萧太妃不知是不是坏事做绝,一辈子没有子嗣,而程殊也从此无法生育。两位女人对坐着苦笑了半晌,萧太妃问道:“娘娘,真的没有机会吗?”
***
从冷宫出来后,程殊情绪十分低落。春晓已经回了宫,福顺本不该当值,但还是陪在了程殊身边。
“娘娘,今日萧太妃可是和您说了什么?”
程殊将头发顺着椅背垂下,长发的重量拉扯着头皮,反而能带来一丝舒适。“福顺,”程殊唤道,“你多留意着冷宫那边,可能也就这两日的事了。”
然而没等到次日,萧太妃就在冷宫自尽了。程殊半夜从梦魇中醒来,听见殿外窸窸窣窣的响声,叫人过来询问,才知道萧太妃在半夜用一根绳子吊死了自己。
而这时,其实赐死的圣旨已经到了冷宫,只待宫人前来行刑。
程殊全部的睡意都消退了,剩下的只有彻骨的寒冷。李宴这一手,像是突然撕掉了所有伪装,露出了锋利的爪牙。萧太妃名义上是李宴的寡嫂,身份上更是后宫的女人,无论如何都应该经由程殊处理。
但如今圣旨已经下到了冷宫,程殊却毫不知情。几乎是瞬间,她就明白了李宴的意思。
“明日一早起来,就将中宫的那些东西给皇后送去,一刻也别耽搁了。”
***
宫中天翻地覆的这段日子尚未落幕,纪别总算是回来了。程殊又疯魔了一次,女扮男装跑到城门去接他。
虽然将近两年前,程殊也曾经干过假装出宫修行,实则偷跑出去追纪别的事情,但女扮男装,而且还要混进人群中这件事,也还是让人招架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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