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沅仔细听着,才听清萧广逸说的是:“你……来多久了?”
清沅低声说;“昨天下午。”她说着又端起碗,用小银勺喂了萧广逸一口水。
萧广逸向清沅笑了笑,终于攒足了力气说出完整的话:“你来得巧,我就要好起来了。”
他此时面如金纸,清沅不反驳他,只要他安心养伤。
但说来也奇怪,自从萧广逸说了这话之后,就一日比一日好。
萧广逸的箭伤深,最不好的是位置,箭簇卡在了肩胛骨与肋骨之间,再下一点就是心脏。清沅刚到的那天,一看到萧广逸的伤口眼睛就红了。她紧紧握着萧广逸得手,他却一直昏沉。过了整整一天才又醒来。
清沅从宁州带了大夫和药,这几日寸步不离在萧广逸身边照顾他,为他清理伤口,喂水喂药。
这日萧广逸精神好了许多,已经能在院子中坐一坐了。
他要清沅扶着他,在院子里多走几步。清沅知道他要强,是想好得快些。她柔声劝他:“并不急着这一时,伤得慢慢养。”
萧广逸道:“怎么能不着急,我们还得赶在七皇子百日宴前回京。”
清沅看向他。她到了高崖寺这几日,只是仔细照顾萧广逸,还没有和他说过将来的打算。
“你这么着急,就是想赶回京?”清沅知道这就是萧广逸的性子,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萧广逸微笑着反问她:“怎么,你觉得我们不该回去?”
清沅不语。她这几日尽量不去想祖母的事,只要萧广逸平安度过这一关,事情就不算最坏。但萧广逸最懂她,她心中怎么可能轻易放下。
清沅低声说:“我当然想回京。”
萧广逸道:“那我们就回去。京中这一团乱麻,我们不亲自去解,也难安心。”
他握了握清沅的手,就像清沅在他昏睡时候握他的手一样。
清沅坚定道:“那一定要等你养好伤再走。”
萧广逸在高崖寺养了半个月的伤。西境大胜,消息已经回了京中。
西境此次大胜,过程堪称奇遇。原本只是一次寻常边巡,只是这次碰巧封将军想试炼新阵法,比平时多带了一倍的人马巡边,结果就正好在路上遇见了西戎劫掠扰边,封将军正好一鼓作气,用新阵法扫下西戎敌军,杀六百一十三人,俘获三百八十七人,几十人下落不明,缴械马匹军械若干。我方战死五人,伤三十七人。从数字上说,已经是大胜,更有一个意外之喜是经俘虏辨认,被杀死的西戎人中有一个关键人物,正是西戎汗王手下的得力大将,也是西戎二王子的舅舅此人十分狠毒,每次劫掠所过之处都成焦土。而且他行迹诡谲,宁州封将军这边几次布网想狙击他,都无所获。
这次此人一死,为边境除去一个大患。更关键的是,二王子是汗王爱子,西戎人向来是兄终弟及,但汗王有意将王位传给二王子,有这个舅舅相助,此事本已经成定局。但如今他一死,二王子陡失外力,西戎王位之争从此定会纷争不断。西戎陷入内斗,对中原便是大好事。
皇帝虽已经倦怠政事,但得此喜讯,还是龙颜大悦。
他没有仔细去想为何封将军会“正好”要练新阵型,为何“正好”带多一倍人马,为何“正好”遇上了西戎奇袭的路线。这么多正好,确实太过巧合,但大胜是真的,着剧院足够了。皇帝只夸七皇子是他的福将,萧氏皇朝的福将,七皇子一出生就迎来这样一个大胜。
至于燕王的受伤,被轻描淡写的带了过去,皇帝没有怪责封将军,只说萧广逸莽撞,虽然勇气可嘉,但差点成了封将军的累赘。
皇帝要萧广逸仍然回京,参加七皇子的百日宴。
萧广逸在高崖寺养伤半个月之后,回到宁州又休息几日,清沅用这几日时间整理行装,安排好府上事务和他们不在时候看护门庭的人。
敖桂也被安排留守宁州,敖桂伤不重,已经全好了。他见到萧广逸回来,谈不上特别高兴,因为萧广逸根本不能休息几日,就要动身赶回京中。外面都在传说,是因为王妃家出了大事,所以燕王才要急急忙忙赶回去。
敖桂在燕王身边这么久,知道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
萧广逸临走前,给了敖桂一封信,道:“若过两个月,我和王妃没有回来,也没有信件回来,你就拿着这信,去找封将军。”
他说这话时,清沅正在一旁伏案写信,她未施粉黛、面色很白,神色平静补充道:“信是王爷口述,我执笔的,所以不是王爷的笔迹。不过用了王爷的印,封将军一看便知。”
敖桂心中堵得慌,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七皇子出生第六十七天,燕王夫妇从宁州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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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马车中做了特别的改装和布置。车厢地面上铺着厚厚的线毯,尽量减少颠簸。车内放下一张床榻,萧广逸可以躺着休养。
他的伤口每日要上药三次,最忌裂开。所以清沅安排了绕远走水路,比原本所需的时间要多五日。
他们从宁州府乘马车离开,行至芫州由车换船。
其实芫州离顾家的老家霖州并不远,但因为行程太赶,清沅没有再弯去霖州老家看一看。
船行在晋江中,她站在甲板上眺望两岸风景,想到的是霖州的一草一木,都让她怀念。
她回到船舱内,萧广逸也正靠在窗边,凝视着窗外,见她进来,他才回头看向她,道:“京中的信件到了吗?”
清沅给萧广逸重新梳了梳头发,道:“我刚刚问过了,要在下个渡口才能到。”
萧广逸点点头。清沅劝他躺下,他摇摇头,只是要清沅坐在他身边说说话。
清沅本以为自己这一路上会心情十分紧张沉重,但实际上,有广逸在她身边,眼看着距离京城越来越近,她的心仍然很平静。
他们这一路上谈了很多,天南地北,无所不谈。前世今生,无所拘束。他们好像并不是此去前途未卜的落魄人,而是出来游山玩水的新婚夫妇。
清沅与萧广逸谈起了西境的这一场大胜。
对萧广逸把功劳全让给了封将军,清沅早就知道了。封将军戍边本就有大功,再立此功,并不突兀。
萧广逸这时候最没必要让皇帝注意到这场大胜中,有他的谋划和推动。他本来就不做邀功之想,更别说如今的情形,若是皇帝知道他做了这么多,只怕非福。
所幸封将军知道燕王夫妇处境不易,在上报朝廷的战报中隐去了许多事情。朝中不但没有人为燕王请功,甚至有说法说燕王是跟去添乱的。幸好封将军这次神勇,如有天助。
但皇帝和朝中怎么看燕王,天下百姓怎么看燕王,都与清沅无关。
她什么都知道。她不需要通过别人的评价来看萧广逸。
“走之前你没告诉我,现在我想明白了。你上辈子是不是遇上了这一次突袭?也受伤了?”清沅为萧广逸换了药,一边低声说。
萧广逸微笑:“我就知道你会想到。”
清沅看了他一眼,要他说下去。
萧广逸接着道:“上辈子,我也是主动提出要跟随封将军一起巡边。但那只是一次寻常巡边,我们没有多带人马,没有准备新阵法……”
清沅已经不忍听下去。她已经想起来了,这一次边境上的损失惨重。
“封将军和我都受了伤。活着回来的人只剩了三分之一。事后我们才知道这次劫掠突袭中有西戎的大将,素来以杀人为乐。”
萧广逸的目光中像是染上了一层更深的颜色,那是真正经历过杀戮地狱的人才会有的神色。
他说:“这一世,我只是想尽力把巡边的将士都带回来。”
清沅微微侧过头,轻轻靠在他没有受伤的那边肩上,她不想让萧广逸看到她眼中的湿润,她低声说:“但你还是受伤了,还被人误解。”
萧广逸吻了吻她的秀发:“我也没想到这辈子还是躲不过这伤……不过你看,有你陪在我身边,我的伤都养得快些。至于被其他人误解,我并不在意。只要你明白我,你知道我做了什么,我就满足了。”
清沅道:“我却做不到。”
萧广逸有些不明。清沅此刻心中既柔情眷念,又被阴郁缠绕,她的声音有些哑:“……你能不以物喜 不以己悲,那是你的境界。我只是在忍耐。”
若别人误解她,她大可一笑了之。世人误解萧广逸,她只觉如火煎心。
萧广逸明白了,他与清沅头靠头:“清沅……清沅……”他像唤迷路的孩子,哄她归家。
清沅终于抬起头,轻轻啄了啄他的唇。她说:“等我们到了京中……”
萧广逸终于叹了一口气。他知道,到了京中,这一团糟只会让清沅更加难受。
下一个渡口时候,京中的信件终于如约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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