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赶到大夫人娘家,大夫人正在侍奉汤药,两个眼睛都是肿的。她在娘家处境也为难,顾家被抄家了,她带着孩子回来,还带了老太太来。这已经是娘家宽厚了。
这会儿老太太病重,眼看就不行了,娘家只觉得晦气,大夫人难做。
柳氏来不及宽慰大夫人,先去看老太太。只见老太太面色灰黄,喘息都十分费劲,看着是真不行了。
见柳氏来了,老太太就颤声道:“等……等清沅……回来……”
柳氏忙点头:“她这孩子主意多,等她一回来,事情一定有转圜。他们兄弟几个一定能出来,您一定要等着。”
大夫人在一旁说:“之前还好些,前天晚上一听说清沅和燕王要回来,就突然……”
柳氏心里就明白了,老太太是放心不下,苦苦撑着这一口气,一听说清沅回来,心里放下了,这口气就散了。
她哽咽道:“母亲一定要见到清沅回来……”
老太太微微摇头,她只喃喃说:“回顾家……回顾家……”
她一辈子好强,不愿意在别人家走,让主人家为难,让大夫人难做。
大夫人为难地看向柳氏。柳氏咬咬牙,说:“姐姐,我们带母亲回观云坊吧。”
老太太的性子,要真在这里走了,走也走得不安。
几个人安排了,找了人将床板抬起,架到车上。马车慢慢踱回观云坊。家中一片凌乱,只有几个老奴在翻翻捡捡。家里实在乱得不成样。
老太太一回到自己原来的屋子,环视了一圈四周空空荡荡的房间,就咽了气。
第178章
清沅有整整两宿没有睡好了。
几个大侍女在她面前都不敢高声说话,动作都放缓了,只怕惊动。王妃身边用品都换了素色,往常王妃喜爱的首饰都收了起来,梳妆台上一片干净。
宁州城中不少人知道了消息。清沅作为王妃人缘不错,即便是在这顾家艰难的时候,还是有不少人上门请安并安慰清沅。
清沅这两日白天应付客人,还要处理府上的事务,其余时候她都一言不发。
祖母身体一直不好,清沅也知道。但事情一出,她仍觉得突然。这整整两宿,清沅在心里反复想着,如果没有抄家这件事,祖母还会走这么急吗?
一想到现在父亲叔伯还在狱中,观云坊西顾风雨飘摇,她更是心里堵得慌。她素知祖母好强,她既怕祖母到最后还梗着那一口气在心中,更怕祖母走的时候彻底颓丧。
老太太这样的人,这样的一辈子,不应该这么走。
想得多了,清沅白天都有些提不起精神,神思恍惚。但王府事多,她只能勉强应付。她知道萧广逸这段时日应该出兵了,即使想赶回来也不会那么快。
黄昏时候最难受。家家炊烟升起,这是等待良人归家的时候。天色暗了,王府灯光大亮,晚□□美,但只有清沅一个人坐在宽大的桌旁。
她一阵恍惚。一时间忘记了祖母去世的事情,只奇怪为何周遭如此安静。
一瞬间之后,她又想了起来——等她回去,她也再见不到祖母了,永远看不到了。眼泪已经不会再流了,只不过心中空空落落。
她又想起了许多旧事。
小时候她调皮,祖母腿脚不好,还是时常和她去花园玩,紧紧跟在她的身后,生怕她摔了。
祖母不识字,但是懂的东西很多。每一种花每一棵草,她都认识。
清沅还记得拉着她的手,一样一样和她学。
这是牡丹,最雍容,这是海棠,也富贵。这是梅花,能熬过冬才开。
祖母话不多,声音平静。她有时候会害怕祖母,但这时候总是无拘无束的。
她从草丛边起一只小虫,摇着祖母的手问:“这是什么?”
祖母伸出手将虫子递回草中:“这是蟋蟀。”
她不解:“蟋蟀怎么不叫了!”
祖母叹了一声:“蟋蟀是秋虫,天凉了,就叫不动了。”
“娘娘。”侍女轻声唤她。
清沅猛的回过神来,才发现面前的汤已经冷了。
“撤了吧。”清沅擦了擦眼角低声说。她要侍女端一碗白粥来。
侍女立刻就去了,粥刚端上来,清沅才吃一口,就有人急匆匆入内,说是前院的留守侍卫首领求见王妃,一般不出大事,他是不该这时候来的。
清沅立刻道:“叫他进来说话!”
她的心突然砰砰直跳,这段时间她听到的坏消息已经够多了。她不敢细想。
林侍卫面色紧张,一见到王妃,竟然不待王妃先问话,立刻就道:“娘娘,敖桂回来了。”
清沅道:“还不快带他来!”
敖桂随萧广仪一起去的边境,本该随萧广逸一起回来,这时候却一个人独自回来……
清沅在心中竭力劝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也许是萧广逸派他回来的,也许萧广逸在边疆缺补给了。
但是敖桂一入内,就打破了清沅的幻想——敖桂是一瘸一拐走进来的,他原本称得上英俊,但现在却是一副悲惨模样。他脸上被蹭破了一大块,血不流了,刚结了疤在眉毛上。
这副形容一看,就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
清沅从桌边缓缓站起来:“王爷在哪里?”她几乎要认不出自己的声音了。
敖桂看着清沅,像是长途跋涉之后终于支撑不住,他对着王妃半跪下。
“王爷受了伤。在高崖寺养伤。”
清沅一怔:“是怎么伤的?伤在哪?重不重?”
敖桂说:“遇上西戎人,我方大胜全胜。只是王爷受了箭伤,伤在了肩上。”
清沅掩面,她这时候竟庆幸萧广逸还活着。
三更天时候,清沅就往高崖寺赶。她一边派人去知会了宁州府,一边就赶着出城。敖桂没说萧广逸伤得到底有多重,只是含糊其辞。清沅追问,敖桂才是说出来,燕王中箭之后前两天还好,之后突然高烧,他赶回来报信的时候燕王还没有好。
清沅听了,只恨不能立刻去到萧广逸身边。
天色还没亮,她就出了宁州城。然而出城还没出三里路,清沅燕王府一行,就被人追了上来。是太守不放心,特意派出人来追。
太守怕这其中有诈,是把清沅诓出去再下手,边境胜仗的消息封将军的人也会来报的,怎么会比敖桂慢。他劝她不如的等确切消息来。
太守派来的人说这话时,敖桂就在旁边,他怒目而视说话人。
清沅也看了一眼敖桂:“我相信他。”
萧广逸相信的人,她也相信。
正在一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的时候,封将军那边的消息到了——敖桂说的全真。
再没人拦得住清沅。
第179章
天亮之后,清远将马车换了,她直接骑马而行,一队侍卫紧紧跟在她身后保护她。宁州府也派了人保护她。
本来下面人不愿意王妃骑马,因为在大漠中,路上不比在城中稳当。
但清沅已经顾不上那么多,她不多话,只是戴好帽子,翻身上马。这时候她只想尽快赶到萧广逸身边。
她一上马,就用力挥鞭,策马狂奔。侍卫只能跟着保护她。
清沅一路上都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幻想中。她仿佛总是能看到萧广逸濒死的样子。她不知道那是前世还是今生,只知道它盘旋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就像秃鹰盘旋在将死之物上。
她想起了萧广逸这次走之前曾对她说过,他说担心她会想起上辈子的事,他不想她被梦魇缠绕。
但是这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她早该想到,她与萧广逸早就被拽入漩涡。这漩涡越深,她的心也越不可能轻松,只看到光明。
一路狂奔之中,她只觉得自己的心在翻滚着不断往下沉,沉到深不见底处。和萧广逸在宫中时间的暧昧依恋已经成了一束微弱遥远的光。只有这束光才能引导她去萧广逸身边。
清沅日夜兼程,赶到了高崖寺。寺外一片平静,除了多了些马匹。有僧人在台阶上慢慢洒扫,远处造大佛的匠人还在照常忙碌。
清沅心中一下平静下来。将要入寺时候,她的目光被道旁的丛生的果实吸引了。那正是已经熟透的悬钩子。
萧广逸从昏沉中醒来,仍觉得头很沉,而四肢无力。他这两天都不太清醒,此时竟分不清晨昏。只是看到枕边多了一束洗干净的悬钩子果实。他心中一动,竟疑自己犹在梦中。
萧广逸从昏沉中醒来,仍觉得头很沉,而四肢无力。他这两天都不太清醒,此时竟分不清晨昏。只是看到枕边多了一束洗干净的悬钩子果实。他心中一动,竟疑自己犹在梦中。他缓缓看向身侧,清沅正坐在一旁,用手撑头,怔怔看着烛光。萧广逸看着她,她似有所觉,转面就与萧广逸目光交汇。
清沅面孔从冷淡慢慢化出一个微笑的神色,暖意回到了她的眸中。
她坐到萧广逸身边,轻轻用干净棉纱蘸水擦拭他的嘴唇。
萧广逸伸手想去拿那串悬钩子,但他一抬臂就牵住伤口,让他皱起眉。清沅按住他,低声说:“别动。”
萧广逸张口向说话,但是他声音太沙哑,几乎发不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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