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景谦起身便要离开,走到门口时,他听见身后传来很轻的啜泣声,容景谦脚步一顿,慢慢回头,看见庄常曦用手捂着口鼻,低着头,只有微微颤抖的肩膀出卖她此时的状况。
大约是见一直没有推门声,她抽噎着抬眼往门口看了一眼,见容景谦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连忙又低下头。
容景谦想起从前在宫中,这家伙一旦哭起来,便是惊天动地,恨不得全紫禁城的人都去安慰她才好,如今却害怕让人看见自己的眼泪。
他重新走到庄常曦身边,蹲了下去,看见庄常曦重新被泪沾湿的长长的睫毛,像被剪碎的黑蝶的翅翼,他很轻地叹了口气,道:“别哭了。”
庄常曦扭开头,以示自己没哭,也不想同他再说话,容景谦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不小心翼翼……”庄常曦重复这句话,而后哭着大声道,“我要如何不小心翼翼?!我曾经是公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所有人都宠着我,没有我办不到的事情!我作威作福,从来不必想后果,可是呢?我其实根本什么都不是!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因为要来和亲,皇帝会要我死!十八年啊,我喊了他十八年的父皇,他待我如今只有满心厌恶,还有三皇兄,他口口声声说,要待我好,要让我成为他的妾侍,还说姚筱音会接受我……”
庄常曦哭的越发厉害,声音也哑了:“他又何尝不是在折辱我?我不恨任何人,一切从最早就注定了,我只恨我自己……就像你说的,我是全天下最笨最蠢的人,还恶毒,心肠也坏,就算今日死在你的手里,我也毫无怨言,你既然放我一马,还愿意给我自由,那便是我的恩人,我曾经将你踩在脚下,如今我一介草民,你不要我向你叩头谢恩,已是宽宏大量,只是弄疼我的手腕,这点小事,我还能说什么?!呜……忍痛自然很难,从景兴去世以后,日子便一天比一天难,可是我又能怎么办?!除了忍着,我还能怎么办?!”
她发泄似地大吼了一通,泪水又一次糊了满脸,容景谦默然地从桌子上将那毛巾拿起来,安静地替她擦着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完似的,最后容景谦道:“往后你不必小心翼翼。”
庄常曦又怒又委屈地抬头:“你没有听懂我方才说什么吗?我凭什么该如何便如何,我什么都不是,我光是要活下去便已十分艰难——”
“——有我在。”容景谦淡淡地打断她,“坏毛病改掉,其他的,你该如何便如何。”
庄常曦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傻傻地道:“什么意思?”
容景谦起身,道:“字面的意思。”
庄常曦便又随着他的动作仰起头来:“因为你母亲的交代吗?你,你和你母妃真是好人,我……”
“庄姑娘。”容景谦却没让她把这番“好人”夸奖给继续下去,他从袖间掏出一个系着新的红绳的半块粗糙的玉佩,“你的。”
庄常曦有些惊喜地看着你半块玉佩,伸手要接,容景谦却没直接递给她,而是绕到她身后,替她将那玉佩戴上。
他实在比庄常曦高许多,戴玉佩的时候,更像是从后面整个人环绕着庄常曦,庄常曦颇有些不适应地咬住下唇,容景谦却在戴完玉佩后立刻松了手,站回她面前。
庄常曦低头,轻轻抚摸着那玉佩,又抬眼看着容景谦,小声道:“谢谢你……还有,你知不知道,我父亲和母亲,是什么样的人啊?”
“不太清楚。”容景谦道,“吕将军或许比较清楚庄先生是什么样的人。”
庄常曦愣了愣,摸着那玉佩道:“那……我可以和你一起去见一见吕将军吗?”
容景谦有些意外:“辽东十分危险。”
“会拖你们后腿吗?”庄常曦迟疑道,“那就算了。”
“倒是不会。”容景谦摇头,“山海关内很安全,不少妇孺亦居住于此,只是一路荒凉,环境极差。”
庄常曦立刻道:“我可以……我应当可以吃苦的,我就去见一见吕将军,见完就走!”
容景谦思索片刻,到底是点头:“好。”
庄常曦傻乎乎地跟着点点头,笑了起来,容景谦好笑地看着她,道:“庄姑娘早些休息罢,我再去让小二给你端盆热水来。”
“诶,等等!”这是今晚容景谦数不清第几次要走却被庄常曦给拦下来了,他回头看着庄常曦。
庄常曦道:“你还是别喊我庄姑娘了吧,太奇怪了……”
容景谦点头:“那喊你什么?”
庄常曦有些犹豫:“这个……”
“早点休息。”容景谦站在门口,对她点点头,“常曦。”
说完也没看庄常曦的表情,径自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我特别想说万圣节加更什么的,但是嗯,我还是先尽量保证日更吧……
但是真的都是甜的啊!!抓住你们摇晃,要求不要太高!小公主……不,已经不是小公主了,常曦还什么都不懂呢!
☆、梳头
容常曦睡的并不安稳, 时常于黑暗中醒来,第二天早上天蒙蒙亮, 她轻轻翻了个身, 一晃神又发现床边不远处站了个黑衣人,差点没厥过去, 还好对方及时开口:“是我。”
“大清早你干什么……”容常曦惊魂未定,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容景谦, 你——”
她睡的不清不醒的,脑子里一片混沌, 险些就要和以前一样张嘴骂他“怎么跟幽魂一样”, 才说了一个字, 又险险意识到自己不该这样骂他,所以及时停住。
可停下来以后,又想起昨晚日容景谦才同自己说过, 她如何便如何,不必担惊受怕, 畏畏缩缩,于是试着说:“你怎么跟……”
说到此处,却还是十分忐忑, 怎么也不敢将话说完。
庄常曦对自己这种欺软怕硬极其无言,嘴角抽搐又抽搐,最后愤愤地将手拍在脑门上,却不妨力气太大, 脑门红了一片,复又龇牙咧嘴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容景谦抱臂站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庄常曦大清早醒来就如此有活力,庄常曦自己那边纠结完了,才回头望着他:“你以后走路可不可以发出点声音啊!我都说了多少回了……还有,你不应该突然来我房里,这,这于礼不合!”
“嗯。”容景谦一副受教的样子,“皇姐说的是。”
庄常曦一愣,赶紧道:“什么皇姐啊,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不能这么喊我了!”
容景谦颔首:“忘记了,常曦。”
庄常曦包含威胁地点点头,示意他以后不许喊错了。
点完头庄常曦又突地顿住。
不对不对!
容常曦这下更无措了,昨晚容景谦刚走的时候,她还想着今早一定要跟容景谦说,别喊她常曦了,这称呼实在亲昵,以前能喊的也没几个,现在由容景谦来喊,怎么听怎么怪异……还不如庄姑娘呢!
可被容景谦这么一打岔,容常曦居然就这样默认下来这个称呼!
她张嘴要纠正,容景谦却将一套衣服丢了过来:“皇姐梳洗一下,换上这套衣服,我们要在天大亮前离开晋州。”
容常曦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低头去看那套黑漆漆的衣服,却是一套很不起眼的小厮服,还配套了一个灰色的头巾,庄常曦低头看了两眼,十分嫌弃,但也知道自己要离开,少不得要乔装打扮,她点点头,道:“走的这么急,是三皇兄……是贤王发现了吗?”
容景谦道:“昨夜在我们离开之前,有一辆马车从小宅中离开,直接回京,今早三皇兄便从大皇兄府中离开,去追那辆车了。”
顿了顿,像是怕她听不懂:“以免他发现不对折返,我们也要尽快离开,走另一条道,取道青州。”
容常曦歪着脑袋看了他一会儿,道:“容景谦,你话变多了。”
容景谦闭上嘴,抬脚往外走,庄常曦赶紧道:“诶诶,我的意思是,这样挺好的。你以前什么都不爱说,我呢,又不是你们那种‘闻弦歌而知雅意’的人,所以很难相互理解,但现在不同啦,只要你好好同我将,我一定会认真听的。”
她坐在床边,头发还乱糟糟的,仰头认真地看着容景谦,那双圆溜溜的眼睛闪着光,容景谦同她对视片刻,点点头,转身走出房门。
容常曦抓了抓头发,颇为苦恼地想,才夸他话变多了呢,连个知道了都不会说,点点头就走了……
她拎着那套小厮服,看了半天,才大概搞明白怎么穿,勉勉强强地穿好了,外头小二送来了热水,容常曦胡乱抹了一把脸,才发现桌上还有容景谦留下的一个大布袋,庄常曦好奇地打开,发现里面是一盒凝雪斋的玉女粉凝成的洗脸丸子,两盒搽脸用的玉脂霜,容常曦在宫中或出来和亲时,侍女都会帮自己用这丸子洗脸,再轻柔地替她搽上玉脂霜,说是天气寒冷,搽上这些可防止脸上冻裂或是生出皱纹,此外还有篦子一类的小物。
此外,还有那个简直像见鬼了一样的莲纹玉镯。
庄常曦盯着那几盒东西发呆,一时间也不知作何感想,将玉脂霜轻轻搽在脸上,又小心地收好,用那干净的篦子把自己乱的要命的头发梳好,又笨手笨脚地把头发束起来,那一头乌黑的长发,几乎是乱糟糟地堆在脑袋上,她又不管不顾地拿头巾一盖,用绳子一绑,直接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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