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顷,待张廉进来时,舜纯也吃了一惊,只见他花白的头发胡乱敛于冠中,一双锐利的眼如今业已蒙尘,里头满是血丝。
舜纯忙起身看座,道:「老大人何至于此?」
张廉也不推辞,跌坐在椅上,似已疲累之极:「老夫今日是来给王爷报信儿的,丞相他——怕没几天好日子了。」
说罢眼角竟有了浑浊的老泪。
舜纯眼神斜睨,如何肯信。若宋恒道真是病了,瞒都来不及,还会头一个告诉自己么?
舜纯倾身,故作焦急,道:「昨日不是还好好的,何故今日就病倒了,可是患了什么急症?丞相乃国之柱石,本王理当择日前去探望。」
其实,舜纯也不过嘴上说说,来试探张廉,实则断不会真的前去。值此敏感之时,丞相府对他来说,无异于龙潭虎穴。他哪里肯做这样愚蠢的事,轻易被人诱杀掉。心里正思忖着接下来怎么继续与张廉周旋,却忽听得张廉急道:「王爷去不得,丞相现在还不自知呢…总之,王爷去不得。」
张廉眼神躲闪,似有一肚子苦衷的摸样。
「尚不自知?这却是何意。」舜纯冷言审视着张廉。
「丞相今年已六十有四,体衰多病,久已如此。这几天又日夜操劳,有今日之结果早就在老夫意料致中。昨夜丞相咳血晕厥,老夫接了小女的信儿,才带了府中的大夫悄悄儿过去,哪知宋丞相他竟已时日无多,大夫说若是静心调养,或者还能拖个一年半载,若再操劳,只怕这个月也要挺不过去了。可怜我那女儿和小外孙啊!」张廉说罢已是唏嘘。
舜纯脸上终于有些波动,纵然张廉说得遮遮掩掩,可但凡身处高门大阀之人,都听得懂这话底下的那层意思。
宋恒道虽然仍在做困兽之斗,其实早已经山穷水尽,油尽灯枯了,便是连自己年轻的敏夫人也是瞒着的。这位敏夫人是张廉的独女,十年前嫁了宋恒道做续弦,诞下一个男孩儿。宋恒道已有五个儿子,虽然喜欢,却也习以为常。但是张廉却稀罕的很,给这唯一的小外孙起了小名叫六宝,如珠如宝的捧在手里。而宋恒道的嫡长子,对敏夫人母子诸多敌视,这也是众所周知的。
以张廉那话的意思,竟是将这消息偷偷透给自己的。舜纯心中冷笑,至少有八九分却是不信的。
张廉见舜纯冷脸不语,似乎很是尴尬,下了极大的决心狠心说道:「老夫料王爷也是难以相信,但王爷手眼通天,不妨自去细查。丞相虽然治家甚严,家中却也不是没有败家子儿,只要王爷有心求证,必然有迹可循。」
「老夫只是可怜自己的女儿、外孙,宋丞相他如此遮掩,事到如今还没个交待。老夫只怕到了哪一日,小女与孙儿被人撵出家门也说不定。」
张廉说罢,已是捶胸顿足。
第123章游说
舜纯听张廉说得坦率,到底还是不好始终冷言相待,如今他正在忙着争取那帮老臣,张廉既送上门来,总要听他说些什么才好:「老大人这里哪里话,本王又怎会不信老大人。本王只是觉得,丞相断不至如此,纵然他老人家真是身子微恙,也必然都已将各方安排妥当了…」
「活着的时候都指望不得,难道还指望死了以后那一纸空文?」张廉豁然起身,气得颌下的胡子直颤。
舜纯不料他如此粗鲁直白,居然惊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干干讪笑道:「老大人必是忧虑丞相的病,一时急胡涂了。这种情急之言,于本王从来都是过耳秋风,听过就忘。」
张廉似乎也觉出自己话说得太露骨,悻悻地坐回去,平复了半晌仍抬头倔倔地道:「王爷不必替老夫打圆场面,有倒是话糙理不糙,老夫就是那个意思。」
舜纯正暗自哂笑这「老顽固」,张廉下头的话却让他骤然色变。
「话说到这一步,老夫也没什么好遮掩的,本来今日来见王爷,老夫便已豁出去了。」
「宋丞相他已然联络了各地门生故旧,要揭发王爷软禁皇上、毒害皇上的罪证。如今他还预备修书去联络离晟京最近的东郡王,王爷当知这位东郡王可是以赤胆忠诚而名满天下,乃振臂一呼万民回应之人。若是真到那时,老夫只怕王爷难成大事!」张廉一口气说出,反倒像是一吐为快,转头惬意地端了案上的茶盏啜饮解渴。
舜纯的脸色却降到了冰寒,眼中杀意隐隐。他铁青了脸端起茶微微就唇,不过却是送客之意:「老大人果然已经昏聩,不回去好生歇息,却跑到本王这里来发癫,还满口荒唐悖逆之言。本王敬老大人素有高风,今日便不与计较,大人还是速速回家去罢。」
张廉闻言不惊,反倒冷笑:「老夫已是半截入土之人,如今唯一的女儿、外孙也已无立足之地,王爷以为老夫还有何可惧!」
「王爷也不必急着赶人,今日这书斋之中,只有老夫与王爷二人,王爷仍可将老夫的话当过耳秋风一般。况,老夫这话真要在外头说起,怕是也没人信!」
「老夫今日并不是想向王爷求证什么,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不管天上出什么太阳,我们这些下臣们也和老百姓一样,仍是各家过日子。如今老夫是有求于王爷而来,待老夫把想说的话说完,即刻就走。」
舜纯连日与宋恒道博弈,早已焦心不已,方才听张廉所说,宋恒道已预备联络东郡王萧茂之,更是心惊——这走的可分明是另立皇天、釜底抽薪的棋。若然真是那样,岂非杀了元帝也是徒劳。
张廉微睨了舜纯一眼,顾自说道:「不是老夫自以为是,那宋恒道一介书生,总以为自己行的都是圣贤道,孰不知天下皆是被这种书生意气之人所累。」
「当今皇上登基十年来,多在病榻缠绵,国事皆由王爷与丞相住持。不可谓不是海晏河清,四海升平,天下归心。可皇上至今无子嗣承继,懿王又于建州虎视眈眈,这大晟江山迟早是要祸起萧墙、战火绵绵,王爷欲取而代之有何不可!要说王爷的世子也是萧家血脉,长公主更是我大晟最尊贵的女子,先帝一直疼爱有加。」张廉眼中掠过一丝精明,昂然扬声道:「虽是外孙,那又怎样,外孙也是血脉承继,老夫今生所得,将来还不是要全交于外孙,但是老夫心里欢喜愿意的很。」
密室中的萧萝阳将张廉的话听得清楚明白,顿时心中一动,舜纯也只是一味静默。
张廉故作不知,一旁添油加醋道:「老夫听闻,世子昊阳四岁能文、五岁能武,将来必是天纵之才,先帝在天有灵,知道了定然欣慰。」
「比起当今皇上连个正经皇后都没有,王爷何止强了百倍?先帝在世时,王爷辅佐先帝;皇上病榻十年,王爷又为大晟国操劳十年,其中追随王爷者甚众。如今皇上病重,王爷顺承天意,从此江山万年,百姓安居乐业,有何不好!他宋丞相却不识时务,偏要逆天而行。一个懿王已经够朝廷头疼,他还要去联络什么东郡王,难道非要弄得天下烽烟四起、赤地千里,才显得他忠君爱国不成?这般行径,分明就是置天下苍生与不顾,只全他一己之名节罢了,实在教我等不齿!」
张廉在这厢口沫横飞,舜纯那边已经怦然心动、浮想联翩。心道:若是朝中有这等老臣愿意站出来,以正视听,自己何愁不事半功倍。
张廉是何许人也,只拿眼角余光扫过,便知火候已到。当即面色一肃,话中又添了分量:「可叹他宋丞相一世英名,如今也已是卧床不起,诸事都要依赖老夫。那些个门生故吏与老夫颇有交情,安抚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谁都有家中老小,这世上断没有掰不直的道理。至于东郡王那边,老夫也可以先替王爷拦一拦、缓一缓。」
说着,张廉愈发踌躇满志:「老夫任了多年内史内丞,丞相署的事务哪件不熟悉?不是老夫在这里夸下海口,王爷日后可用到老臣的地方还多着呢。老臣半截入土的人,也不是在这儿向王爷讨官,实是不想自己的女儿、外孙日后平白受人欺负罢了。」
舜纯听见张廉已然自称「老臣」,更觉受用,又听他觍颜向自己讨要丞相一职,心中就算再有万般不信,称也已歪了五分。
张廉暗笑,见好就收,起身拱手道:「当说不当说的,老臣都跟王爷说了,王爷若还有什么询问,老臣必在家中静候。若能得王爷差遣,则更是老臣之幸,天下百姓之福也!老臣告辞,王爷不送。」
舜纯仍是故作姿态垂着眼,张廉却已跨步到了门边,似是想起什么,忽然住了脚步,一回头道:「或者王爷觉得老臣今日是大放厥词,抑或是为诓骗试探王爷而来。老臣惯不会做那等发誓赌咒的惺惺之态,但王爷可曾听说过『东明学会』?老臣便是那会首,若王爷有疑,自管去查证就是。」
舜纯一听「东明学会」,不禁猛地抬头,张廉却已然昂首而去。
萝阳公主忙从密室出来:「王爷,这张廉说得可是当真!」
舜纯抚着下颌,半晌方点头道:「起码已有五分了。」
「那剩下的五分是?」萧萝阳不放心地问道。
相似小说推荐
-
盛世宠妃 (花青雪) 阿里文学网VIP2018-01-19完结忠靖侯府三姑娘蛇蝎心肠,心机狠毒,虽美艳冠上京,却无人敢来迎娶。这一日,皇帝赐婚,...
-
表哥成天自打脸 完结+番外 (长生明水) 2018-08-08完结3156 营养液数:957 文章积分:52,386,908萧叡他娘死得惨,一杯毒酒,发覆面,糠塞口。害死他娘的人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