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渐烈,人已行至半山。骄阳从山顶冷漠的照下,驱散了湿雾,却让人觉不出半分温度。
惠帝已经头晕脑胀,双脚剧痛。
他瘫软的双腿根本不能迈步,两名内侍架着他,看似一路走上山来,实际衣袍隐蔽之下,每行一步,他双足就在石阶上磕碰一次。这一路起码千级青石阶,磕到现在只怕十个足趾都指甲断裂,黑紫破损了。
起初惠帝还「咿呀」怪叫几声,后来山风灌喉,引得他咳喘不止,最后叫也叫不出声了。
看着压根儿不回头的四喜,惠帝似乎预感到什么,确又无力思考,脑中只是昏昏一片。
骄阳行至当空,忽然爆发了热力。
山顶的烈侯祠孤耸如云,修整一新的金漆匾额上闪出刺目耀眼的光。惠帝耷拉着脑袋根本睁不开眼,也不知是山上空气稀薄,还是骄阳太烈,惠帝心头像压着一块大石头,喘不过气来。
又被拖拽半刻,内侍终于将他拥进祠中,搁在大殿里的蒲团上跪坐下来。
光线陡暗,石砌的殿阁里阴冷一片,教人仿佛一下子从阳世走进了森然地狱,身上直激灵。
眼前一片昏花,惠帝半匐在蒲团上,好一会儿才适应了屋内摇曳的烛光。
这里是烈侯祠内堂正殿。
烈侯白濯的铜像握拳拈须,端坐遥望,宛然如生。幡幔之下,浅夕除去纱笠斗篷,添了几勺香油,又去香案大鼎内燃了三柱高香。
瞥见那铜像容颜如故,巍巍高耸,惠帝面上颇有些不自在,待转头时,却发现堂内空荡荡,已无旁人。
「爱,爱妃…高僧何时会来。」惠帝艰涩的声音里透着一丝胆怯。
浅夕缓缓转身,立在铜像前,泠然微笑:「皇上徒步上山,高僧当已知诚意。不过高僧还有一个问题,若是皇上能如实回答,高僧必然现身为皇上诊病。」
「是何问题?」惠帝撑身颤抖。
侧头深深看一眼白濯铜像,浅夕喜忧不辨:「高僧问皇上烈侯白濯到底是怎么死的!郁山崩塌,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
清越的语调如同天上来音,惠帝眼前仿佛闪过一道电光,心惊神骇,左臂一个支撑不住,扑跌在地上。
「你…你,到底是谁?!」
浅夕俏立在香案侧,低头看一眼狼狈的惠帝咯咯一笑:「卿欢是应皇上之盟约,千里来大燕和亲的柔然帝姬啊?皇上是忘了,还是怕了?不过不妨事,高僧说了,皇上不拘做错了什么,只要肯诚意认错,还有一线生机也未可知!」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惠帝惊惧中竟生出勇气,朝后倒爬而去:「朕,朕何错之有?郁妃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逼宫不成…」
「姐姐!不要与这昏君废话,我这就割了他的眼耳口鼻舌,再拿他头颅祭奠父亲和三万白家军!」
一声中气十足的厉喝,随即剑光就从幔后闪出,直取惠帝门面。
「叮!」
浅夕指上金甲套飞射而出,正中剑光,剑气削落惠帝一缕头发,贴着头皮荡过。
「姐姐,你这是做什么…昏君,算你命大!」
身形高瘦,右腿微跛的年轻人一声冷哼,站去浅夕身边。
「白毓!你,你没死…」
失声惊呼,惠帝并不老眼昏花。昔日清贵少年虽然历经沧桑,已有江湖之气,但是清俊容貌与那白濯铜像有六七分肖似,怎会认不出来!
惠帝不喊还罢,一声「你没死」,白毓立时英眉深拧。
「你怎知我已死过一次?那日诱我出府的太监、山崖上杀我灭口的死士是不是得了你的密旨,说!」
剑光一闪,又指向惠帝咽喉,却被浅夕一把拉住。
「哼,」惠帝脸上浮起狰狞:「黄毛孽子,还轮不到你来质问朕,朕只恨当日没有斩草除根!」
第525章叩祭英灵
端的是死不悔改,浅夕眉间戾气顿生,堂内烛火无风而动,窗棂呜咽呼啸,似有千万只冤魂厉鬼从森罗地狱现身出来。
白毓更是气得俊颜扭曲,一指惠帝道:「姐姐,当日害我之人便是这昏君,难道今时今日你还指望他能『罪己』昭告天下么?」
「姐姐?」惠帝口中喃语,不可置信的看着浅夕,摇头不止:「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你不是白宛…白宛五年前就死了,你怎么可能是白宛?」
「嗤!」浅夕冷笑:「家父含冤战死,我含恨而亡,还有那枉死的三万白家军,到了地府怨气冲天,连阎君都不敢收,只能带着前世之怨托身重生!这有何不可能?」
山风鼓动窗棂,发出凄厉的尖叫。
烛火闪烁熄灭,祠堂之内又暗了几分,浅夕眉间花钿妖冶如一簇地狱之火,仿佛下一刻就要扑跃而出,吞魂夺魄。
怨气冲天,阎君不收!托身重生?惠帝狠狠哆嗦了一下,莫名竟信了大半。
「来,来人!来人护驾」
连滚带爬的朝外呼救避逃,可惜惠帝折腾了许久仍是在原地挣扎,至于紧闭的门扇之外,更是半点动静都没有。
四喜已经带着宫人内侍们去了山门外瞧薄姑山的风景,大家喝水歇脚,吃茶点说笑话儿,浑然不知惠帝在殿阁之内经历着怎样的恐惧。
至于那呼救声,即使偶尔从门内传出一声半句来,守在门外的秦阆也只是撇撇嘴角,低低冷哼,目光更严厉的盯住数十步外持戈的羽林卫。
没人意识到,在这再正常不过的平静之下,正发生着什么事。
惠帝终于折腾累了,看着一步步走近自己的浅夕姐弟,恐惧爬满他尽是红丝的眼底,骇得他连缩成一团都做不到,瘫在地上哆嗦:「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想要『罪己诏』么,替烈侯平反?朕答应你们,朕答应!朕只要一回宫,马上就下旨,一定平了烈侯涿鹿之战的冤屈,让三万白家军都重入轮回…」
「不用等那么久了。」斯条慢理,浅夕从袖中取出一卷帛书,玄黑织锦,上头赫然写着「朕告天下臣民书」。
「臣妾都已经替皇上准备好了!」
卷轴掷在惠帝面前铺展开来,内中一字字真相、一句句忏言,诏书后,鲜红的御玺印鉴更是深深刺入惠帝眼帘。
她竟能动用玉玺?!看来四喜也已…
「你…」惠帝颓然语塞,再没能说出什么浅夕大逆不道之类的话来。
浅夕却无暇与他再浪费时间:「既是『罪己诏』,皇上需有诚意!毓儿,皇上手脚不便,你且帮一帮。」
「不,不要过来…」
看着白毓走来,惠帝惊呼恐惧,挣扎嘶喊,下一刻已经被白毓点了穴道,一把抓住手腕,刺破指尖,在那诏书上笔走龙蛇,写到「大燕第二十一代君慕容祈叩祭英灵」!
写完,白毓将惠帝一脚踢开,捧了诏书,递去浅夕面前。
拿着这迟来的「罪己诏」,浅夕眼神暗了暗,便转身朝向供案,与白毓一同跪下,面对着白濯威仪的铜像和铜像下密密麻麻的灵位,将诏书中一条条忏言朗声诵出。
罪行累累,劣迹斑斑。
大燕有史以来流血最多的惨案,便是由他们的帝王,君父!一手缔造!
滚缩一侧的惠帝发不了声,只听着那一句句忏悔祭告,感受着周遭愈渐阴冷的温度,牙齿抖得磕碰不止。
血海尸山,一座座关隘埋葬着忠魂;枯草黄沙,只有边塞的悲风知道英烈们的冤屈…
浅夕声渐哽咽,白毓更是扑跪在地上口呼:「父亲!毓儿不孝,直到今日才能为父亲平反雪冤。」
高大的铜像,悠远的目光,两行清泪居然从白濯像的眼眶中垂落。
惠帝惊惧不敢直视,偏偏眼皮仿佛被什么东西撑住,根本闭不上眼!
阴风愈盛,殿内烛光又灭去一半,光线愈加灰暗。
门扇窗棂皆被狂风鼓动摇晃,砰砰作响。
「罪己诏」读罢,浅夕双手供于香案之上。只听「咔嚓」、「砰咚」几声,殿阁之内门扇窗棂皆被阴风鼓碎。残木横飞中,阴风顺着窗洞冲出殿阁之外,直入云霄。
刚刚还是骄阳晴空的薄菇山,顿时天昏地暗,阴云笼罩,飓风呼啸。
众人全都以袖掩面,抱头窜躲。几名羽林卫甚至被刮到山边,紧紧抱住崖上苍松才没有掉下山去…每一个人都感觉自己瞬间置身十八层炼狱的黑煞云海一般,魂胆俱碎。
阴风足足刮了一炷香的工夫,才渐消渐静,无踪而去。
一片狼藉中,云开雾散,骄阳当空,照在人们头顶,正是阴阳交泰之时。
不拘是羽林卫还是宫人内侍,个个心有余悸,都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不敢轻举妄动。
烈侯祠内堂已经门窗俱毁,屋顶也被掀翻了几处。阳光直射进殿阁之内,驱散了之前的阴暗森冷,照在一团团薄雾般的浮尘之上。
「皇上?皇上…」
四喜眼尖,头一个看见伏在门口的惠帝。
宫人们忙七手八脚爬过去,还未近身,就闻到一阵腥臊之气。原来,惠帝惊吓之下,竟失禁了。
「皇上必是受惊昏过去了,贵妃娘娘,现在该如何是好?」四喜望向铜像下静立的浅夕。
「天有不测风云…」浅夕背身幽幽道:「既然如此,你们就先送皇上回宫吧,本宫在这里再等一等,若是还等不到那化外高僧,便是天意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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