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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华年 (梨花落落)


  何子岑早便下定了决心,今世依然要登上大阮的皇位。上一世未曾守住的江山,这一世一定要守住;上一世害得大阮战火流离,这一世要还百姓们一个海晏河清。唯有想到与陶灼华未了的那段情,心间依然是止不住的疼痛。
  用过午膳,他便与德妃娘娘说过,多日不曾进宫,想出去走一走。德妃娘娘素昔有午睡的习惯,想要去补个眠,再说也不愿拘着何子岑,便要他自便,只嘱咐他早早回来更衣,莫误了晚间的团圆宴。
  何子岑答应着离去,头顶簌簌的雪花,脚步便不听使唤般依然走到了青莲宫外那片植着荒竹的山坡上。他寻了块干净的石头,便悄然坐了下来,独自凝望着不远处那一道长长的九曲竹桥,目光中充满了怀恋。
  何子岱与几位世子们打了一场马球,回去换了衣裳,入宫时已是申时。
  德妃娘娘午睡已醒,听得小儿子入宫格外高兴,嘴上埋怨着何子岱贪玩,却早已命人摆了他喜欢的果碟。
  何子岱环视殿内不见何子岑的身影,便问德妃娘娘兄长的去处。
  德妃娘娘笑道:“你兄长说久不进宫,想要出去走走,大约到了御花园吧。你来得正好,去将他寻回来,咱们也好预备着晚间的团圆宴。”
  何子岱答应着出来,披了厚厚的黑毛大氅,又撑了把宽大的油纸竹骨伞,想也未想便摒弃了御花园,直奔青莲宫的方向。
  果不其然,自家兄长独自一人坐在那片荒草漫漫的山坡上,头上、肩上都结了片片霜花,却依旧专注地从山坡上俯视着青莲宫前头那处湖面。
  一道九曲竹桥,原是兄长与陶灼华的断肠之处。如今兄长不晓得前世的陶灼华曾经是他的良人,目光却依旧时常在她的周围眷恋,那份倾慕的表情怎么也掩饰不了,那是何子岱最不愿意瞧见的事情。
  亦曾为兄长与陶灼华情比金坚的深情感动,可他们在自己的爱情里从来做不得主。若是今世的陶灼华依然无法摆脱瑞安的桎梏,那么她便始终是一根尖利的刺,不是扎伤自己便是深深刺入何子岑的心扉。
  伤了他们哪一个,都是何子岱不想要的结果。一想到洋溪湖畔孤独的墓碑旁,陶灼华曾为何子岑苦守四十年,何子岱便无法原谅自己加诸在她身上的伤害。
  那时的何子岱不止一次想过,若是一切可以重来,他可以代替何子岑好好照顾这个命运多舛的女孩,让她不受瑞安的伤害,也不成为何子岑的负累。
  他可以让她这一生过上快乐简单的生活,不必夹在瑞安与何子岑的夹缝里,只能一次一次言不由衷。
  难言的酸涩在何子岱心间蔓延,飞雪中何子岑一动不动的身影宛若石雕泥塑,他身上的落雪那样苍白而又刺目,如片片飞扬的利刃,狠狠刺在何子岱心上。
  何子岱好看的眉眼微微蹙了蹙,似是想到了极好的主意。他足尖轻轻一点,几步间便跃上了不高的假山山顶,故意大喝一声,如飞鸟般忽然出现在何子岑面前,到把沉浸在遐思中的何子岑吓了一步,喝道:“又胡闹什么?”
  何子岱替何子岑拂净了身上的落雪,又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解下,想要披在何子岑身上。见何子岑一味推让,他便以脚尖勾起被自己扔在一旁的油纸伞,顽皮地说道:“我撑着伞,兄长却是手上空空,还逞什么强。若受了凉,岂不是叫母妃担心?”
  似是配合何子岱的话,何子岑正巧打了个喷嚏,不由面上一红,也不与他客气,便接过了大氅。何子岱再变戏法般地掏出一小口袋瓜子,递到何子岑手上,有些讨好地说道:“瞧了半日,兄长只是枯坐,特意来给兄长解闷。”
  那一袋瓜子酸中带甜,甜中有涩,好似五味俱全。何子岑心中百感交集,望着稚气未脱的兄弟,到有些羡慕他的单纯与恣意。
  前世的兄弟情谊历久弥坚,今世依然会是最好的兄弟。
  何子岑想起就在这个地方,自己将怀有身孕的陶灼华托付给唯一的亲弟弟,命他一定护她们母子周全,也不晓得何子岱是否完成了自己的嘱托。
  想起那只有两个月左右的胎儿,何子岑的心痛油然而生。有多想问问何子岱,他的孩子是男是女,又是否平安长大?瞅着一脸顽皮的兄弟眼中那样清澈澹然,他也只能打消这个主意。
  兄弟二人各有所思,又都只能将各自想说的话藏在心里,谁也不敢表达。
  何子岱眼望通往青莲宫的竹桥,忽然发现了由远及近的那一顶水墨绫山水画的绢伞,还有伞底下那抹窈窕的身影。他忍着心间的歉疚,故意蓦然瞪大了眼睛说道:“兄长您瞧,那位质子郡主出来了。”
  何子岑急切地抬起头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瞧去。果然九在曲竹桥这上出现了陶灼华纤瘦若竹的身影,她披了件黑毛月白缎子大氅,手里撑的伞遮住大半的容颜,娇娇小小的身影在融融雪光中格外醒目。

  ☆、第一百四十二章 相思

  即使一颗心被伤得千疮百孔,何子岑依然记得前世的初遇。
  便是这么一个白雪漫漫的午后,他无意间走到青莲宫前头这片荒坡,瞧见了一个一袭素面大氅的小姑娘,正趴在一株粗壮的苍青翠竹杆上,哭得肝肠寸断。
  或许是如泣如诉的哭声太过幽怨,也或许那小姑娘偶尔抬眸时的神情太过哀伤,就那么触动了何子岑心内最柔软的部分,如一粒种子生根发芽。
  他远远看着,并未上前打扰,而是遣了身旁的内侍去打探她遇到了什么状况。
  内侍去而复返,很快便将消息打探明白。原来是这小姑娘身边从大裕带来的人里头没了一个,那一日刚刚入殓。
  大阮皇宫里头戒律分明,仁寿皇帝严禁后宫设立私刑,不晓得如何会有奴仆悄悄殒命。何子岑再悄然打听,才晓得去世的那人名字唤做娟娘,是陶灼华的旧仆。因受谢贵妃指使,被内务府责难,才不幸殒命。
  谢贵妃眼大心大,那时已然将四皇子何子岩收在膝下,与德妃娘娘泾渭分明,明里暗里开始了夺嫡之争。
  何子岑虽对皇位并不热切,却不能眼看着日后谢贵妃的人权倾一时,便与何子岩开始了明争暗斗。因着眼前时常闪现那小姑娘哀怨的神情,也为给谢贵妃添些膈应,曾求德妃娘娘护她一时。
  一点情愫悄然滋生,被谢贵妃瞧在眼中,拿来打击德妃娘娘与何子岑。谢贵妃深挖出陶灼华的身世,在仁寿皇帝面前告她有欺君之罪,想置她于死地。还是仁寿皇帝念及陶灼华与先皇后有些相似,不忍心严加苛责,反而放了她一条活路。
  两人几乎经历过一场生死之劫,何子岑终于认识到自己对陶灼华已然情根深种。他请了母妃的旨意,想娶陶灼华为妻。德妃娘娘无力左右儿子的婚姻,又是仁寿皇帝提出,陶灼华身份特殊,不能做何子岑的正妃,只能做为他的侧室。
  无名无份过了那么几年,陶灼华毫无怨言。
  直待何子岑做了太子,才替陶灼华求到顺仪之位。那个温雅单纯、并不祈求名份的女孩子,早已在婚后一点一点走进自己的心里。两人一起瞧斜阳晚月、听晨钟暮鼓,俨然一对神仙眷侣。
  往世历历在目,那么不堪回首。究竟是陶灼华不顾前情辜负了自己,亦或是她也曾有不得以的苦衷,才酿成当日国破家亡的祸事,何子岑一时分辨不清。
  他痴痴抬着头,望着陶灼华伫立的方向,发出微不可闻的叹息。
  陶灼华浑然不晓得有人躲在暗处冲自己偷偷打量,她斜倚着阑干,掬起桥上的落雪,陶醉地捧在眼前,露出抹清湖潋滟的神情。
  竹桥咯吱有声,原是娟娘不放心陶灼华独自出来,遣了茯苓来寻。
  茯苓步履轻盈,墨球一般的楸楸跑在她的脚边,一人一狗欢快地向陶灼华走来。楸楸滚了一身的雪,撒着欢往陶灼华腿上拱去。陶灼华咯咯直笑,便放下手上的绢伞去抱楸楸。
  不提防脚底打颤,陶灼华身子趔趄了一下,赶紧扶住了身旁小丫头的胳膊。小丫头身量纤纤,被她乍然一推,发出一声惊呼,两人一起跌倒在白雪皑皑的草地里。反是楸楸围着两人蹦来蹦去,发出呜呜的动静,显得极为开心。
  不晓得何时,何子岑已然立起。他半伸着手前倾着身子,似是要扶起那摔倒在雪地里的少女,却又只是痴痴凝望着,无法挪不动脚步。
  依稀有笑声传来,被风扯得凌乱,记忆中的清甜却依然在耳边。
  主仆两人倒在雪地里,楸楸踩住了陶灼华大氅的一角,在素缎的面子上留下几朵形似梅花的小脚印。陶灼华没有埋怨,一时抚着楸楸颈下的鬃毛,一时又掬起大块的雪团,冲着茯苓坏笑着扔去。
  茯苓不甘示弱,也从地上团起雪团,有样学样的往陶灼华背上扔去。夹杂着楸楸欢快的叫声飞扬在簌簌落雪中,主仆二人都笑做了一团。
  “楸楸,别闹,自己那边玩去”,陶灼华清清亮亮地喊着,脸上的笑容如云锦堆叠,璀璨而又夺目,霎时便迷乱了何子岑的眼睛。
  “楸楸,楸楸”,他在心底重复着陶灼华方才唤出的名字,心上却是激灵一下,不可至信地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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