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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华年 (梨花落落)


  谢贵妃悠然笑道:“德妃娘娘到是位好母亲,只懂得替自己的儿子考虑。难道苏夕颜冒名为质,这欺君之罪也被你一句不能折散年轻人抹杀?”
  德妃娘娘反唇相讥:“陛下曾经下令在后宫传阅当时的国书,臣妾也曾认真鉴读,不晓得夕颜错在何处。试问贵妃娘娘,她哪里来得欺君之罪?”
  谢贵妃讥笑道:“难不成赵王殿下认准了这丫头,你便替她脸上贴金,她算得哪一门子长公主府的嫡女?”
  “够了”,瞧着下头两人唇枪舌剑,仁寿皇帝听得烦躁。他一指身旁的太监刘四,刘四会意,将那国书背诵了一回。
  仁寿皇帝指着陶灼华道:“上头只写着要瑞安的长女,却不曾点明是她亲生。苏夕颜上了大裕宗人府的玉碟,得了皇室认可,便是瑞安明正言顺的女儿。难不成五年过去,要朕重翻旧帐,再与大裕兵戎相见不成?”
  德妃娘娘垂首不语,偏是谢贵妃仗着往日受宠,想给仁寿皇帝面上贴金。她潋潋笑道:“便是兵戎相见,那也是咱们大阮手下败将,咱们还惧怕它不成?”
  空有一张如花美颜,却是腹中空空,又凉薄狠毒。仁寿皇帝不晓得当年怎么会将她纳入后宫,还许以贵妃之尊。他轻叹一声,问何子岑道:“你怎么说?”
  何子岑躬身道:“儿臣以为不可。天下间兵戈一起,遭殃的是黎民百姓,更何况如今才过去了五年,民间刚刚休养生息,万万不可再有战争。”
  瞧中了何子岑,便是因为他宅心仁厚,懂得为生下苍生考虑。仁寿皇帝暗自点点头,又向德妃娘娘问道:“苏夕颜与子岑身份不配,是不争的事实。你不愿意拆散他们,便愿意他因为一个女子便放弃了皇位么?便是子岑自己,你难保日后不会后悔自己今日一时冲动么?”
  何子岑坚定地摇摇头道:“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儿臣今日才看清自己的内心,定当一辈子遵从自己的选择。”
  德妃娘娘从容地俯身而拜,声音低沉地说道:“臣妾谨遵祖训,从来后宫不得干政。陛下既然发问,臣妾只有一句话说,便是期待陛下圣裁。子岑既是人子,又是人臣,他的终身大事轮不到臣妾做主。”
  见仁寿皇帝拈须而笑,谢贵妃已是听得面红耳赤,晓得今日自己犯了大忌。她跑来景阳宫颐气指使,正替何子岑做了嫁衣,这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仁寿皇帝朗朗笑道:“区区一位敌国质子,便让你们如临大敌。她如今身在大阮,便算得大阮的子民,又有什么了不起?”
  当下允了何子岑所请,允许这两个人结缘。却也明确地告诉他,苏夕颜出身商贾之家,又是大裕的质子,做不得何子岑的正妻。
  分明是不想去断何子岑通往太子之位的路,谢贵妃听得咬牙切齿,德妃娘娘却是深深松了口气。何子岑与陶灼华都晓得这是仁寿皇帝最后的让步,两人一起叩谢皇恩,露出欣慰的微笑。
  陶灼华初时并没有什么名份,是在何子岑成为太子之后,才奏请仁寿皇帝,替她补了顺仪之位,成了太子东宫唯一的女主人。
  两人成亲之后,何子岑问及陶灼华前来为质的来龙去脉,听陶灼华说起自己的那位生父,全是义愤填膺。何子岑为博她欢心,重新赐了名字,取了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意,为她赐名灼华。
  今生今世,她居然早早替自己冠上陶灼华的名字,何子岑心间的讶异比仁寿皇帝更甚,迫不及待想要见一见这位害他倾城倾国、却又令他梦绕魂牵的女子。
  眼望渺渺湖水,思绪飘飘扬扬,何子岑不觉又记起那夜自己将她带出青莲宫的一幕。不晓得在纷飞的战火里,她与何子岱是否逃过了国破家亡的一劫,又是如何渡过了余生。还有自己未曾蒙面的孩儿,她又该如何与他讲述他的父亲?

  ☆、第八十一章 抗衡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秋阳澄澈,万点金芒洒在何子岑眼中。他身上的风氅衣袂飘扬,墨色眸子映衬在如画的秋波中,偶然闪过几缕粼粼波光.瞧着一派平静无波般的静谧,实则是金戈铁马般的奔腾。
  若是有机缘,能让过去的陶灼华立在如今的何子岑面前,他多想同她当面说一说,问一问为什么他的全部真心没有换回她的一缕柔情?
  她背负的是整个陶家人的性命,他却是挑着整个大阮的江山。明明是情到深处的爱恋,陶灼华却始终不愿与他秘密共担。
  白鹭洲里明明前脚与他许下生生世世的诺言,后脚却又选择将大阮的布防图拱手送给了瑞安长公主。那一场短平快的战役以大阮亡国结束,其间宫阙朱廊成土、百姓万千流离、两人阴阳两隔。
  遥望着从前白鹭洲这一方盛景,何子岑眼前呈现的却是昔日那接天莲叶、无穷碧荷,一叶小舟随波荡漾的柔情。
  前世与今生不停交织,爱与恨两相穿梭,何子岑只觉得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他感觉自己一颗心沉沉的坠了下去,坠到一片荆棘密布的刺丛之中,猝不及防的生疼生疼。他低低唤了声灼华,便难受得弯下了腰去。
  脉脉秋雨如尘,打湿了阳关道上一片青石板的斑驳。陶灼华随着苏世贤一行出了京城,因是天凉路滑,还有官兵押送着大批金银物品,车程并不快。
  第一日启程时,陶灼华依着规矩拜会了今次的主使大人礼部侍郎黄怀礼,显得极是端淑有礼。她命娟娘送上四盒装在陶罐里的老君眉做谢仪,再向黄大人浅浅行了一礼,含笑说道:“灼华不常出门,不懂得在外头行走的规矩。若哪里做得不好,还请大人多多提点一二。”
  黄怀礼早得了瑞安长公主的授意,要协同苏世贤将这女孩儿留在大阮,见她言笑晏晏,一派天真烂漫,又与自己家中幼女年岁相当,心下颇为歉疚,慌忙还礼道:“岂敢岂敢,郡主太过客气。”
  有心照应这乖巧又恬柔的女孩子,每当驿馆客栈留宿,黄怀礼总是命人将陶灼华主仆的房间安排在最里面,由着她与几个丫头睡里外套间,觉得更为安全。
  便是一日三餐,黄怀礼吩咐了下人,都将陶灼华的膳食送到她的房中,免得旁人冲撞于她。如此一来,父女二人虽在同一车队,却已然连着几天不曾碰面。苏世贤有心亲近,陶灼华却避如蛇蝎,不肯同他多说一句。
  父女二人这般隔阂,自然落在随行的礼部官员眼中。陶灼华随行的真实意图,他们全都心知肚明。在京中不敢妄议长公主府上的家事,如今出了京城,私底下难免编排几句,都对薄情寡义的苏世贤添了些鄙夷。
  苏世贤浸淫官场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一流,见礼部的人对自己有心轻贱,不由既羞且怒。他想要寻个机会同陶灼华缓和一下父女间的紧张关系,既是给自己多条后路,更莫给礼部这些人精们落下话柄。
  鱼与熊掌不可得兼。苏世贤为了富贵荣华抛妻弃女,自谓得了瑞安长公主青眼,自此可以平步青云。谁料想机关算尽,这些年正房里一个人孤寝冷榻,遥遥听得芙蓉洲里笙歌如织,夜夜颠凤倒鸾,又不觉苦恨连天,怀恋昔年的花前月下。
  这一日在青阳郡驿馆下榻,苏世贤用过晚膳之后,瞧着月明星稀,不觉回想起旧年在青州府时与陶婉如月夜清谈的闲趣,便想与陶灼华说上几句。
  他命小厮往里传信,自己在院里泡了莲心壶,握在手里耐心等候,实则思绪已然越飘越远,连他自己都有些琢磨不透。
  这些年以长公主马首是瞻,苏世贤年纪轻轻便做到御史大夫之职,依然有些人心不足。想起动身之前瑞安长公主吩咐,务必以陶家人为饵将陶灼华拿捏在手心,苏世贤却不由动了动自己的手指,瞧着不比瑞安长公主的手腕差到哪里。
  所谓孙悟空翻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风筝飞得再远,身下也有根线牵引。想到自己模仿陶超然那笔几可乱真的字际,苏世贤忽然有了大胆的想法,他想抛开长公主,自己做那只真正牵着陶灼华这个风筝的手。
  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原不是女子该做的事情。想起命不久矣的景泰帝,还有年未弱冠的太子李隆寿,苏世贤感觉大裕的江山已然是风雨飘摇。
  等着瑞安长公主君临天下,何妨自己才是那只可以翻云覆雨的手?苏世贤深受君恩,却不感觉自己的想法是忤逆不道,他唇角渐渐露出丝讳莫如深的笑意。
  待将杯中茶一饮而尽,苏世贤才发觉那杯盏早已凉透,陶灼华依旧姗姗未至。
  两个女儿身上说不定微妙地维系着两个国家间的前程与命脉,到是哪个也不能小瞧。若日后想与瑞安长公主分庭抗衡,这里面说不得便有突破口。只不晓得日后两虎相争,苏梓琴是站在李隆寿那边,还是俯首听命于自己的母亲?
  苏世贤遥望大裕皇城的方向,眼间第一次有了深深的不甘。只是思前想后,再忆及陶灼华那双桀骜不驯的眼睛,还有自己被迫在陶婉如坟前发下的誓言,便又觉得心里一阵一阵发凉。
  相较于苏梓琴对他的亲厚,陶灼华便是块无法融化的冰层。当下之际,便是如何融化这块万年的玄冰。苏世贤重新续了杯,认真盘算下一步该如何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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