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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华年 (梨花落落)


  仁寿皇帝显得颇为心动,却故意问道:“既是关系到大阮国运,朕觉得徐正使这个提议到也可行。不过劈柴山是个什么所在,朕此前到从未听说过这处地名。那便先着五城兵马司查一查,这产业如今归哪处所有,再来定夺。”
  宣平候爷此时藏也藏不住,只得出列跪倒,往上启奏道:“启禀陛下,京郊劈柴山方圆几十里,如今都是宣平候府的产业。臣将此处买下,迄今已有一二十的历史,到不承想居然是块风水宝地。”
  仁寿皇帝显得大为意外,却又露出些喜意:“既是归在候爷的名下,这事到也不算难办。未知当初你收售这处产业所有的文书契约可曾收好?朕着户部照价支付,另给侯爷多加一成的补偿。”
  便是官府征用,也不过象征性地付些银两。仁寿皇帝这番话已然给足了宣平候爷面子,群臣无不以为宣平候爷必定会跪地谢恩。岂料想宣平候爷面有难色,支支吾吾地推三阻四。
  他吞吞吐吐道:“陛下,臣买下那处地方,实是为着当年受一江湖术卫的点拨,留待先祖及子孙后代百年之后埋骨之所。臣这些年在山中修起了陵墓、园林,也请人瞧过日子,只待明春先父祭祀之期便要迁移。”
  明着欺负仁寿皇帝是有道之君,无法强占别人瞧下的蟇田。宣平候爷捏着一把汗信口开河,想着搪塞过今日,立时便命人挖出几个墓穴,以图掩人耳目。
  见仁寿皇帝面露踟躇,徐正明却是微微一笑,上前一步奏道:“臣不晓得宣平候爷受了什么人的欺瞒,那劈柴山麓暗暗蕴藏龙脉,与瑞星遥相呼应,本为国之根本,这江湖术士要侯爷占下此地,难不成是别有居心?”
  此言一出,群臣之间嘘声四起,宣平候爷纵有天下的胆子,也不敢担下这样的罪名。他跪在地上叩头如捣蒜一般,身上冷汗涔涔而下,惶惶奏道:“臣惶恐,臣家领着世袭的爵位,本是皇亲,又是久蒙圣恩,无有一点私心,哪里敢强占龙脉之地,徐正使此言未免太过含沙射影。”
  仁寿皇帝亦点头道:“候爷说得有理,宣平候府是为皇亲,本是谢妃的娘家人,这些年忠君爱国,朕全都瞧在眼里,朕不信他会是谋逆之人。”
  君心难测,虽然仁寿皇帝说得斩钉截铁,那谋逆二字落进群臣耳中,却不亚于晴空霹雳。群臣一时噤若寒蝉,哪个也不愿开口当了枪头。
  片刻的沉寂之后,却是王副使微微摇头,上前启奏道:“陛下识人颇准,下官也不信候爷是这般君心叵测之人。依臣之见,必定是有人要陷害候爷,才设了这么毒辣的计策。幸而下官与徐正使夜观天象,牵出这件事来。这也是候爷有福,今日将话说得分明,才能免于此祸。”
  宣平候爷到了如今哪里还听不分明?他若是霸着劈柴山不愿让出,便是一顶谋逆的帽子如山压下,唯有将这里让出才算得此身分明。
  十余年的经营眼看着毁于一旦,宣平候爷只觉得嗓间发甜。他费力地说道:“臣誓要寻到当年那个江湖术士,还臣一个公道。”
  仁寿皇帝指间轻捻着一串磨出包浆的小叶紫檀佛珠,宽厚地笑道:“朕一直相信候爷是国之肱骨,此许江湖术人的小手段,侯爷不必在意。”
  一锤定音,劈柴山的问题便就这么轻松解决。仁寿皇帝指了五城兵马司的两个人,命他们配合钦天监正副使即刻办理劈柴山麓方圆数十里的地契交割,又特意传了户部侍郎,一本正经地吩咐不许亏了宣平候府。
  宣平候爷昔年大多是强取豪赌,哪里来的什么交割文书。他无奈低头,跪在地上说道:“臣愚昧,无意之间占下如此地段。既蒙陛下不究,哪里还敢要什么地价的补偿?臣宁愿将功折罪,回去后即刻将地契送给两位钦天监大人。”
  朝堂上痛痛快快出了口气,仁寿皇帝实则已经撼动了宣平候府的根本。瞧着宣平候爷灰头土脸地离去,有关榆林关的隐忧却再次袭上心头。
  果不其然,午膳过后孙将军便入京面圣,何子岑与何子岱两人陪同,君臣父子四人谈了约有半个时辰之后,请得仁寿皇帝同意,何平又陆陆续续从外头带进来十余名人证,悄悄送入乾清宫中。
  御书房里显得有些拥挤,何平一并将人带入议事殿中。
  瞧着风尘仆仆的清风与明月,再瞧着地下十余名兵将,以及来自榆林关外的百姓代表,仁寿皇帝一口浊气涌上心口,憋得十分难受。
  清风明月是他千挑万选才放在何子岑身边,对这两人的忠心他深信不疑。连同自己派出的暗卫带回的消息,方才孙将军与两个儿子所言虽然匪夷所思,可信度却至少有九成九。联想到自己这些日子没来由地恐慌,仁寿皇帝已然基本断定。
  一想到因为金銮殿上那把冷硬的龙椅,却令无数百姓因此丧命,仁寿皇帝再忍不住,一口腥红的鲜血喷涌,点点洒在明黄缂丝的龙袍之上。何子岑兄弟慌忙前扶住仁寿皇帝,何平立时便要传太医,却被仁寿皇帝摆手制止。
  “朕只是血气上撞,吐出这口淤血到觉得轻松许多”,仁寿皇帝大口大口喘着气,先望着何子岑道:“你是何时发现了不对,又是何时派出了清风明月二人?”
  何子岑微微苦笑,心底里有波苦涩的涟漪缓缓荡开,痛得叫他喘不上气来。

  ☆、第五百四十章 请命

  虽然转世重生,骨子里有些东西却从未改变。
  何子岑从清风与明月口中晓得当日榆林关外的惨状,这些日子的自责便如同重石压在心上。明知前世里自己这位好兄弟的军功来得蹊跷,他却不曾想着要提早去查探一翻。若他能更早些派人去榆林关,也许有些无辜的百姓便能免过一劫。
  他撩起衣襟,重重跪在仁寿皇帝脚下,眼中蓦然便写满了悲痛,乃至哽咽着语不成句:“儿臣罪该万死,虽然揣摩子岩军功有异,并不曾想要派人前往榆林关外查看。此事的起因却是刘才人手下玄武前辈觉得不对,于春节前后跑了一趟榆林,回来将情形说与灼华知晓。此后灼华才说动儿臣,派出了清风与明月二人。”
  何子岩接口道:“如今储君未立,朝中大臣们众说纷纭。兄长非有心猜测,只怕冤枉好人,因此才请得孙将军出面,劳孙将军跑一趟榆林。”
  孙将军也躬身行礼,既是气愤又是歉疚,他大声说道:“臣久居榆林,对形势有几分清楚,不信那里有鞑子时常扰民。因此前阵也悄悄派人打听消息,与两位王爷所说大同小异。因此齐王殿下命老臣出面,老臣义不容辞。”
  随同孙将军赴京的将士里头有他昔日的旧部,有几个仁寿皇帝依稀面熟,他们控诉钱将军心狠手辣,将点点滴滴都讲得清楚,自是再无疏漏。
  那几个毛遂自荐的百姓给仁寿皇帝带来的,却是关外成百上千的百姓联名的血书,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实摆在眼前,钱将军与何子岩都是其罪当诛。
  仁寿皇帝命何平安抚了随同孙将军回京的军民,这才唤了何子岑起身。
  他自是晓得自己这个儿子性格温吞,处事又太过仁善。何子岑此刻与何子岩同争储君之位,自是不想使些卑劣手段,因此明知榆林关有异,却迟迟隐忍不发。乃至晓得殃及无辜百姓,此刻又满是歉疚。
  性格中的缺陷,可以经由一次一次的经历所能弥补。唯有本质上的凶残,却是无法改观。不能因为一个人的小恶便否定了他的大善,更不能因为一个人的小善而忽略了他做下的大恶。
  仁寿皇帝想着年少的自己是如何一步一步淌过荆棘,方能坐到今天这个高位。自问这许多年间,自己未必不曾做过错事,也曾因为太想要顾全大局而对身畔的人纵容,却始终不曾因为觊觎高位而挑战做人的底线。
  扪心自问,何子岑的性格缺陷好似是遗传了自己的一部分。
  自己总想让旁人的毒疮烂尽时才肯连根拨起,因此这些年才对谢氏多为姑息。若能及早断了她的想头,大约何子岩也不会铤而走险,乃至铸成弥天大错。
  仁寿皇帝好似一瞬间苍老了十岁,他定了定神,向孙将军和蔼笑道:“将军一颗忠心堪比当日的昌盛将军,朕心间有数。将军且请回府,此事关系颇多,朕要好生思量思量。至于钱得贵,先命他春节回京述职,将军也替朕参详参详,该派谁去接替他的位子。”
  前世的仁寿皇帝生怕动摇了国之根本,不敢将这些劳苦功高的武将一网打尽,才纵容了他们滋生事端。由何子岑的小心翼翼间深刻反省,仁寿皇帝也想要快刀斩乱麻,不能姑息养奸。
  孙将军遵命谢恩,由何平引领着退出去。这里仁寿皇帝才与两个儿子密密商议,无论是宣平候府,还是谢氏与何子岩,都不能再给他们任何机会。
  宣平候爷让出了劈柴山,等同要了他大半条命。这看似只会奢靡享受的人实则心思极细,昔年的机缘巧合叫他发现了劈柴山的矿藏,他不声不响地据为己有,一门心思打起了不该有的主意。
  谢贵妃要他辅佐何子岩,他便装着言听计从,其实宣平候府一直在培植自己的势力。前一批暗卫在鹰嘴涧刺杀何子岑几乎全军覆没,第二批暗卫尚在培植之中。此时深思熟虑,宣平候爷晓得没有资本与仁寿皇帝叫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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