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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华年 (梨花落落)


  叶家二房私底下的小动作,仁寿皇帝早便尽收眼底。今日既是由叶蓁蓁自己提出,仁寿皇帝自是欣然允准,他敕令叶家二房一月内搬回自己的宅子,将昌盛将军府腾空,暂时收归官中。
  可笑叶蓁蓁的叔父与婶母住了这些年昌盛将军的府邸,早便习惯了钟鸣鼎食的日子,自谓跻身于京城一品勋贵,却只是披着件华丽的外衣。
  褪去暂借旁人的光环,叶家二房连个像样的爵位都没有。叶蓁蓁有仁寿皇帝派出的嬷嬷撑腰,冷着脸从她婶母手上要回叶家的账簿,将长房与二房的财产分隔,写得清清楚楚。
  二房里这些年几乎全仗着昌盛将军留下的俸禄讲求排场,自家既无产业又无进项,如今要再回去逼仄简陋的旧宅,真闹得鸡飞狗跳,没有一个人情愿。
  吵吵闹闹之间,二房忘恩负义,从前做过的龌龊事便渐渐浮出水面。
  蜚短流长自然如风飞散,二房里从前如何苛刻叶蓁蓁、如何想拿着她的婚事做为跳板、又如何霸占了昌盛将军的府邸,真真假假一时让人难辨。
  叶家自己都打不完的官司,不再有昌盛将军将他们护住,暴发户般的嘴脸更是掩饰不住。一时之间叶家在京中名声大坠,连着两位姑娘被夫家以莫须有的借口退婚,登时颜面扫地。
  彼时叶蓁蓁已然身入大相国寺,辟了间干净的禅院,将青丝一笼,果真每日青灯古佛,过起了清净的生活。涓涓如水的日子轻流,叶蓁蓁偶尔还会记起那一年与何子岑的初遇,却会自己悠然惋叹一声有缘无份。
  冗长而寂静的夜里,她曾做过一个既长且痛的梦,醒来时凝望窗外月光如水,叶蓁蓁竟感觉那梦好似曾经亲临,大约会是自己的前生。
  她梦到她的叔父与婶母心满意足搬入她父母曾经居住的正房,在翻修正房的地面时撬起了书桌下的地砖,瞧见了母亲留给自己的手札。
  她梦到自己满脸无奈,却又一身正红的锦衣、全套的凤冠霞帔嫁给了何子岩。
  她梦到自己颤抖着双手往一盒珍贵的血燕上头洒下粉末状的零陵香,又抖抖地将血燕盛入锦匣,冷笑涟涟命人送给太子妃陶灼华。
  她还梦见远在京师的陶灼华血染绫裙,无力倚在何子岑怀中
  她甚至梦到自己被何子岩推倒在地上蹂躏,苍白的脸颊上五个清晰的指印。
  残梦纷沓而至,乱得如丝如麻,叶蓁蓁难辨真假,却选择了淡然处之。
  欠下的债、未尽的情,所有尘世的羁绊都是黄粱一梦。她安静地跪在佛龛前,听着寺间遥遥传来的晨钟暮鼓,心上是从未有过的虚空。
  何子岩自谓此次回京仗着昌盛将军留下的人脉,能得到来自兵部尚书胡大人的支持,却不承想与叶蓁蓁以这样的结果剧终。
  对于京中漫天的流言,何子岩只能选择不闻不问。他见不到谢妃,从仁寿皇帝口中也未听到任何有用的东西。便是打着赵将军与钱将军等人的旗号,想要与胡大人多多切磋,也被胡大人以回京伊始公务繁忙为由推脱。
  胡大人此次肯这样表明态度,自然事有出因。当日胡田田回府曾将何子岩如何算计叶蓁蓁说得清清楚楚,坦言对方是奸诈之人。胡夫人虽对女儿严加叱责,不许她给自家与杜府里添麻烦,心间却早有计较。
  一场夺嫡之争,若何子岩真有资本凭着军功胜出,便不须这些龌龊伎俩。唯一的解释便是,他对自己没有信心,只能不择手段增加份量。

  ☆、第五百三十五章 问责

  胡田田与叶蓁蓁相交一场,对于胡田田最后的雪中送炭,叶蓁蓁给予的回报便是向她露了昌盛将军夫人所遗手札的口风。
  胡夫人听得胡田田回来转述,谢妃的降位并不未这次参与何子岩的阴谋,而是牵出了多年前的旧事。不但涉及到先皇后的殒命,甚至还与当年太子早夭脱不开关系,不觉骇得面如土色。
  前朝后宫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原来自多年以前谢妃便存了要挟子上位的心思。胡夫人听得冷意涟涟,汗意湿透了衣衫。她与夫君两个深夜絮语,都是深深的后怕,幸好不曾在这次二子夺嫡的时刻早早站队。
  胡尚书打定了主意不去搀和帝王的家事,再与何子岩在朝中见面时,也是维持面子上的礼节,绝不肯多说一句。不但如此,连留在京中的赵将军等人,胡尚书也刻意拉开了距离。
  武官们除却瞧着赵将军等人的眼色行事,更多的是以胡尚书马首是瞻,见他与何子岩保持着君子之交淡如水,便也都渐渐拉开些距离。
  朝中微妙的关系落在何子岑眼中,细细体查不难发现来龙去脉,他瞧不起何子岩的为人,却对这样的结局了然在心。
  至善产期就在这几日,本是在府中安心待产,却在这一日午后由婆母淑和夫人相陪入宫面圣。父女两人连何平也摒弃在外,关起门来聊了足有半个时辰。
  原来叶蓁蓁生怕仁寿皇帝再对谢妃起了恻隐之心,临离去时请胡田田给至善送了昌盛将军夫人遗札的拓本,揭开了先皇后与太子两个殒命的秘密。
  至善将为人母,从前飞扬跋扈的性子收敛了许多。拿着叶蓁蓁送来的东西,两滴清泪挂上她的眼睑。从前是百般疑惑,苦于证据不足,如今叶蓁蓁的拓本与甄三娘的证词,再加上还有个待罪的高嬷嬷押在何子岩手上,她不愁扳不动冠宠一时的谢妃。
  她拿着甄三娘提供的药方,将大家这些日子的心血一并展现在仁寿皇帝面前,清沥沥问道:“父皇,这一次可是证据确凿,您还要再为那个贱人分辨么?”
  仁寿皇帝对谢妃有情,却也仅限于对方能安分守己的情形之下。他迟迟不动谢妃,不过是为着时机尚未成熟,生怕这块腐肉挖不彻底。
  面对至善的指责,仁寿皇帝温煦而笑。他和蔼说道:“至善,父皇自谓不是商纣、周幽之类的人物,如何会为了一个女子误国。你且安心待产,父皇心间自有道理。”
  至善穿了件胭脂红的宽袖云锦折枝石榴花宫衣,深紫与绛红的榴花更衬得她素肌若雪,一双美眸格外清湛。她捧着宫婢方才呈上的黑芝麻核桃露,微蹙着眉头呵呵一笑,偏着头唤了声父皇。
  过了任性懵懂的年纪,如今的至善行事不再偏激,将为人母的她也不愿与双鬓已经染白的慈父言语铿锵。她缓柔低沉的嗓音在内室里轻轻回荡,先是说了一句从未如此揣测过仁寿皇帝,却又讲述起了谢氏得宠时的旧事。
  “女儿去岁打从迟暮宫前路过,刚巧遇到兰贵人从虚掩的宫门里跑出来。父皇可曾知道,从前她的绮年玉貌早成黄花,如今的兰贵人已是痴痴傻傻。”
  至善再也忘不了那蓬头垢面的女子趁着迟暮宫侍卫疏忽的片刻,从半掩的宫门里跑出来,大口呼吸着外头新鲜空气的场景。她对后宫里这些年莺莺燕燕本不上心,初时并未认出这是昔年国色天香的兰贵人,只往乳母身后一避,怕叫那痴傻的妇人伤到自己。
  侍卫们几乎是在同一时刻追了出来,将兰贵人一脚踹翻在地,再反拧着她的胳膊往迟暮宫里扔去。打头的那一个忙不迭地冲至善行礼,连称得罪。
  至善却是在对方的头发被侍卫们揪起时,才从那依稀相识的面容间认出兰贵人的轮廓,惊得啊呀一声。
  兰贵人样貌生得好,仁寿皇帝连着翻了几天牌子,便有些撼动谢妃的位子。谢妃妒心最重,怎容得一个才入宫不久的贵人如此嚣张,歪心思自是如约而至。
  接下来兰贵人的生辰,谢妃借着贺喜,赏了她一班小戏,唱得却是《梁祝》。
  一声缠绵悱恻的戏文声声动人,当唱至祝英台化蝶那段戏时,下头几位宫妃更是泪水盈目。好好的生辰,便弄了个不欢而散。兰贵人敢怒不敢言,与长春宫的梁子却是就此结下。
  结下来的事情便有些争议,谢妃人赃并获,御状告到仁寿皇帝面前,指正兰贵人买通奴婢,往她的八宝粥里添了麝香。兰贵人自是喊冤叫屈,坚称自己并不认得那个宫人,也不敢往谢妃的粥里添什么东西。
  仁寿皇帝默许,慎刑司的一十八道刑具尚未走完,兰贵人便屈打成招,在状词上摁下染血的指印。到是谢妃大度饶她一命,只叫人投入永巷的迟暮宫中。
  不过短短数月,这千娇百媚的女子便险些成为红颜枯骨,如今更是痴痴傻傻。
  至善笑吟吟望着仁寿皇帝道:“女儿旧事重提,无非是想请问一句父皇。昔日不过几片麝香,父皇便动用了慎刑司。如今姓谢的贱人那里,人证物证俱在,为什么父皇仅仅褫夺了她的贵妃之位,人还好端端在长春宫养尊处优?”
  吧嗒一声响,竟是至善掀起炕桌上八瓣莲纹的紫铜鎏金香炉,想要往里头扔几片宁神静气的苏合香,那香炉盖子却一个不慎,被她重重摔落在桌面。
  至善一手抚着小腹,一手支着炕桌,唇角的笑意依旧不减:“父皇,母后与兄长金尊玉贵,两条人命加起来,在您眼中反而不如一个谢氏值钱?”
  仁寿皇帝凝眉瞧去,至善虽未如往日般像个被火点燃的爆竹,那眉宇间的戾气却是时隐时现,搁在炕桌上的一张手更是微微发颤,足见她此刻隐忍之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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