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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华年 (梨花落落)


  凤凰慕容冲的画像便在这一刻突兀地撞进何子岑眼中,像上的那个人两只桃花眼灼灼其华,晶莹的肌肤吹弹得破,倾世的美貌堪称风华绝代。
  “你来瞧一瞧,这绘像与谁有些相似?”陶灼华缓缓响起的声音如庙宇轻铃,让端详的画像的何子岑心上一惊。何子岑再细瞧了片刻,却伸手在陶灼华臂上轻轻一拍,低笑道:“怪道自己一个人捧着书直乐,原来心里在编排子岕。”
  陶灼华抿唇而笑,她立在何子岑身畔就着他的手去瞧那画像,轻轻说道:“你不觉得子岕果然美得如同画中人,度其样貌,比身为女儿身的子岚更胜几分?”
  一雌复一雄,双燕入紫宫。这一段匪夷所思的历史对何子岑来说并不陌生。前世的默契、今生的延续,何子岑咀嚼着陶灼华方下的未尽之意,就着她的手一面一面往下瞧去,越瞧那面色越是凝重。
  这些日子两个人时常在排查身边的人,想要寻出那只安插在皇宫里的手,总是一无所获。瞧陶灼华的样子,分明有所决断,何子岑的心渐渐沉了下去,只觉得深深的漩涡此刻才露端倪,他悄然问道:“你在怀疑子岕?”
  前世里的何子岕分明被瑞安长公主斩草除根,也是因此何子岑才对他百般信任。如今一则他杀许长佑与高嬷嬷两个灭口在先,二则又趁远赴大裕之机与瑞安极为交好,还被瑞安引见给她手下的权臣,这个小弟弟便不由不令人怀疑。
  陶灼华艰涩地将手指挪到那幅有着倾城之姿的画像上,又点着画像上所提的“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上头,浑身都在颤颤发抖:“前世里瑞安得势,子岚是明面上唯一得力的人。你且想想,瑞安为了成就野心,连亲兄长亲侄子都能毫不留情,又如何会怜悯一个敌国的公主?我总觉得这里头还有蹊跷。”
  瑞安长公主的芙蓉洲里豢养着无数的美少年,都是她掌中之物。陶灼华入过几次芙蓉洲,也见过那些少年几面,无一不是阴柔风流的美态。
  怪不得一见何子岕之时,就有种似曾相识之感,原来他与那些美少年们有几分相像。若被杀的根本是与何子岕一母双生的何子岚,被她许以郡主之尊的是何子岕,到刚好吻合瑞安长公主的做派。
  陶灼华浅浅几言,何子岑来时薄薄的酒意已然顿消,灵台霎时清明。
  直觉里陶灼华的分析没有任何错误,前世里何子岕是仁寿皇帝这些儿子中唯一一位没有封王的殿下。他却也由此因祸得福,不至于向何子岩与何子岱一般早早便去了藩地,而是一直被留在京中,还能照拂何子岚几分。
  何子岑即位之后,时刻谨记仁寿皇帝临终的嘱托,近何子芥而远何子岩。何子岕一直留在京中不说,过了两个他又将托德妃娘娘身子不好,将在外就藩的何子岩一并调回京中,兄弟几个再次团聚。
  兄弟三个长居京中,何子芥虽不理国事,可是关于那些个军事布防、军国大事,何子岑与何子岱商议时,却从未刻意隐瞒。他若有心,这些东西自然可以被他毫不费力地收入囊中。
  而陶灼华画出的布防图疏漏不全,其间还故意夹杂着错误。何子岕作为知情人,自可一眼看穿,并因此给瑞安提点。
  何子岑此刻心情激荡,他将那本《凤凰传》揣进怀里,再重重握一握陶灼华的手,低低道:“我几乎被他瞒过。你来,咱们一起找子岱问几句话。”
  陶灼华重重点头,随手取下了搭在榻边架子上的雪青色帔子往身上一披,两人一前一后往外走去。茯苓与菖蒲两个立在外间侍候,瞧着两人出来,忙上前屈膝行礼,复又将那盏小巧的莲纹灯递到陶灼华手上。
  因宫门早已下匙,何子岱今夜并未出宫,而是留在了德妃娘娘的偏殿里。他刚刚宽去外衣,便听得有宫人前来传何子岑的口信,眉峰不由一紧。
  自打重生归来,三人所谋的都是同一桩事,能令何子岑深夜传唤,大约是寻到了些眉目。他随手扯过搭在床架上的衣衫,大步便往外迈去。
  青莲湖如锦缎平铺的水面上,木舟随水恣意而行,一盏莲纹宫灯闪着柔和的光晕,三个人将那册《凤皇传》摊开,开始了认真的揣测。
  何子岑简单几句述说了陶灼华的猜测,也表达了自己的想法。他紧盯着何子岱道:“瑞安攻破大阮之后,只有你晓得后情。你仔细想一想,当年六妹妹被她封为郡主,可有什么蹊跷之处?”

  ☆、第五百一十八章 石出

  舟行水面,合着两岸杜若蘅芷的香气,在夜风中徐徐吹散。唯有船头那一盏并蒂莲纹的宫灯青芒盈盈,在湖心投下明明灭灭的剪影。
  何子岱弃了桨,自船舱里藤制的小几上拿起那本《凤凰传》翻了几下,其实早已为两人这异想天开的想法所惊,隐隐约约觉得并非没有可能。
  他顺着何子岑的话仔细想去,犹犹豫豫说道:“这不过是个故事,天下间哪里真得雌雄难辨?当年瑞安为了彰显自己大度,不但赐了六妹妹郡主之尊,允她享着朝廷俸禄,还三五不时召她入大阮皇城,甚至留宿芙蓉洲中。”
  说到此处,何子岱心间也是突突一跳,豁然抬起头来,口中重重念到:“一雌复一雄,双燕入紫宫。难不成,难不成?”
  何子岱前世里曾潜入芙蓉洲中,亲眼瞧见过豢养在芙蓉洲间以供瑞安取乐的美少年。他豁然翻开书中慕容冲那幅雌雄难辨的小像,竟再也难以做声。
  “难不成被瑞安杀死的是子岚,真正留下来的却是何子岕”,陶灼华接过他的未尽之语,清晰地将话说了出来。那清冷如珠的话语似点点霜露洒落在湖面,惊得船上几个人黯然无语。
  唯有如此,才更符合瑞安的个性。何子岚性情刚烈,一生敬仰仁寿皇帝,断然不会做出对不起大阮的事,更不会下贱到频繁地与瑞安出入在芙蓉洲间。
  而芙蓉洲里美少年们虽然多到脚踩脚辗,却无人及得过何子岕那张倾世的容颜。能将何子岕收服在瑞安的石榴裙下,那才是她一贯的做派。
  “子岚对父皇满心仰慕,她又素来身有傲骨,我就感觉她不会依附于奸人苟且偷生,嫂嫂的猜测可以立住脚,咱们该多往何子岕身上下功夫。”
  何子岱一锤定音,正自愤恨地就着方才的话题讨论下去。他摘了两朵饱满的莲蓬剥去硬壳递给陶灼华,再凝重地分析道:“瑞安连至善皇姐都不曾杀,却对子岚痛下杀手,想来一是要断去何子岕的念想,二是要成全何子岕的名声。”
  一路走来的孪生姐弟,终于不复年少时的骨肉亲情。当何子岕发觉无法劝得何子岚与自己同心时,便义无反顾地借瑞安之手搬开了这块绊脚石。
  如同许长佑、如同高嬷嬷,不管再难舍的情份,一旦触动了他的利益,何子岕便要不管不顾地除去。
  狼子野心,彰显无疑。陶灼华将剥好的莲子分送给何子岑与何子岱,却发现何子岑楞楞地盘膝而坐,口中喃喃自语道:“原来是他,原来是他。”
  当年那一枝红绫羽箭射向何子岑的胸膛,在他阖上双目之前,还曾听到过那个异常怨毒的声音,曾想要看清那个身姿窈窕的人影儿。
  重生归来,他遍寻记忆,始终想不出那个感觉十分熟悉、却又对自己充满怨恨的人究竟是谁。如今循着陶灼华说的这根线,他也清晰地记起了那个声音。
  虽然与何子岕的声音有些出入,那种语气却不曾改变。何子岕那时着了女装,声音与平日有些差别,那妩媚风流的身形却不曾改变。
  何子岕醉心唱戏,还没有郡王封谓的时候,更是时常拿这个打发时间。他向何子岑射出致命的一箭,却不自觉地用了戏文中的声音,显见得得意至极。
  都以为谢贵妃与何子岩才是殃及大阮的罪魁祸首,谁承想真正的始作俑者却是早便被他们认做以死殉国的何子岕。不独如此,还有个到现在几乎未露出马脚,而将谢贵妃这同胞妹妹玩弄于股掌的宣平候。
  谜底一旦揭开,除却对何子岕的痛恨,陶灼华还有对何子岚深深的怜惜。这可怜的女子不但早成为瑞安的刀下之鬼,却又被冠以与瑞安狼狈为奸的骂名。
  真相终于大白,明处的、暗处的敌人都无所遁形。何子岑的手一直捂在胸口,那是前世那枝红绫羽箭穿心而过、他殒命城楼的地方。如今想起来,好似还能感觉到那一刻国破家亡的疼痛。
  而如今可以确定的便是,历史不会再次重演,他不会再给对方机会。
  何子岱一直在搜寻着宣平候爷不轨的证据,如今也小有所成。他冷笑道:“可笑谢氏将母妃看做最大的敌人,而将娘家宣平候府认做最大的靠山。她恰恰想不到的便是宣平候哪里甘心替她捧出个太子,而是决意要挟天子以令诸侯,因此才有前世的红衣大炮连绵不绝从劈柴山运出。”
  想通了何子岕的关窍,其余的问题基本迎刃而解。谢贵妃必是未曾想到宣平候爷也与瑞安有联系,因此大阮城破之即心生悔意,步了德妃娘娘后尘,不甘不愿地离了这万丈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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