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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华年 (梨花落落)


  她扶着院里那块玲珑精致的太湖石立了半晌,透过时光的缝隙,恍若瞧见年幼的自己偎在母亲怀里,而院中那棵高大的芙蓉树下,花瓣落了簌簌。
  此去经年,再不复从前滋味。叶蓁蓁深吸了一口气,止住心间锐锐的疼痛,方能开口说出话来。她指使绘绮与绣纨两个丫头道:“你们在外头守着,谁也不许放进来,我要单独同我母亲说说话,诉诉心间的悲苦。”
  方才叶蓁蓁在她自己闺房间与叶夫人那番答对,已然让两个丫头听得身上汗毛直竖。这会儿听得叶蓁蓁依旧是这般说辞,两人更觉毛骨悚然,自然避之不迭,替她在院中安置好了香油纸烛,便就匆匆退出院去。
  红颜早逝,昌盛将军夫人过世时叶蓁蓁年纪并不大,幸而叶蓁蓁一直早慧,善能体查人意,昌盛将军夫人才能放心嘱托一二。
  她临终前只将叶蓁蓁一个人唤到身边,万般不舍地替叶蓁蓁拭了拭眼泪,再柔声告诉她:“蓁蓁,世间最好与最坏的其实都是人心,俗语说知人知面难知心,你往后要好生体查,方能明白母亲说的这番道理。”
  叶蓁蓁含泪点头,将母亲的话牢牢记在心里。昌盛将军夫人已然没有什么力气,她遥遥指着一侧的书桌,让叶蓁蓁去数底下的第三块泥金方砖。
  待瞧见叶蓁蓁准确地指出那块砖,昌盛将军夫人眼中露出欣慰的笑意,她让叶蓁蓁俯下身来,贴着她的耳朵说了几句话。又费力地将小拇指伸出,与叶蓁蓁的小拇指勾在一处:“蓁蓁答应母亲,这是连你父亲都不能说的秘密。”
  叶蓁蓁泪眼迷离,只知道拼命地点着头,昌盛将军夫人脸上露出抹笑意,她伸出的手臂忽然下坠,沉甸甸落在身前大红绡金的夹纱被上。
  扑天盖地的哭声就那么突兀地响起,叶蓁蓁被父亲强壮的手臂抱在怀里,迷茫无助地瞧着方才还与她说话的母亲忽然就变得死气沉沉。她喉间好象梗塞着一团什么东西,以至于想痛哭几声都做不到。
  多年过去,当时那满目疮痍的白与痛到不能呼吸的无助还是会时常浮上叶蓁蓁的心头,乃至于昌盛将军过世之后,她连这正院也不愿踏足。
  如今手抚着熟悉的门楣,叶蓁蓁眼前毫无意外地又闪过那接天连地的素白,泪水不由自主便扑簌扑簌落了下来。
  晓得时间有限,叶蓁蓁并未多做逗留。她胡乱拿衣袖抹了把脸,再将香烛燃起,在院中匆匆拜了几拜,便就悄然推开正房的屋门,直直绕过摆在厅堂间的黄花梨缠枝花卉纹罗汉床,往母亲的卧房走去。
  昌盛将军夫人的卧房到是保留着原有的样子,只是这几年叶夫人疏于打理,案上、地下、榻间都落了薄薄的灰尘,室内的纱幔与屋顶的承尘亦由原先的湖蓝变做如今的暗灰,宛然是府内一个时代的结束。
  叶蓁蓁忍着泪水直奔书桌而去,熟稔地蹲下身来寻到了当日母亲所指的第三块泥金方砖,又从袖间取出早便备好的金簪,轻轻凿动起来。
  “蓁蓁,除去母亲的陪嫁,我所能给你留下的唯有这样东西。若你哪一日感觉走投无路,便将这东西拿出来瞧瞧能不能用上,兴许能给你多条活路。你答应母亲,若你这一生都平安顺遂,日后便将这个秘密烂进肚子里。”
  昌盛将军夫人弥留之迹,颓然地松开手,低低呢喃道:“蓁蓁,母亲多希望你永远用不上,莫叫这些腌臜事污了你的身心。”
  言犹在耳,叶蓁蓁多希望自己真能永远不必打这里的主意。可是如今在宫中压抑得透不上气来,她无时无刻都感觉到伤心无助。连着几夜都梦见母亲临终时对自己的托付,这才下了决心要回府一趟。

  ☆、第三百七十五章 内讧

  人心难测,昌盛将军夫人留下的告诫深深植入叶蓁蓁心底。
  早先在宫中便曾听过谢贵妃的呓语,叶蓁蓁晓得那千娇百媚的人儿并非善茬,而是手上沾染过血腥无数。外头都认做母亲与谢贵妃的手帕之交历久弥坚,乃至于如今谢贵妃对她高看一眼,唯有她记得母亲提及谢贵妃时无言的轻叹。
  母亲告诫她要远离宫廷,她却身不由己地深陷其中。
  大约晓得昌盛将军这一生金戈铁马,随时都有为国捐躯的可能。昌盛将军夫人不愿拖丈夫的后腿,而是自己为女儿多留了条路。叶蓁蓁直觉书桌之下埋藏的东西该与谢贵妃有关,迫不及待想要瞧瞧母亲究竟留下了什么。
  事情比叶蓁蓁预想得更为顺利,她拿金簪在那块泥金方砖四周浅浅一划就见了痕迹。叶蓁蓁心间一喜,沿着凿开的缝隙轻轻掀起了砖块,里头果然有个中空的暗格,藏着个半个巴掌的桃心木暗纹黑漆小盒。
  叶蓁蓁心间扑通扑通直跳,她先将盒子收在袖间,又小心翼翼地将砖盖回原处,还拿袖子在地面抚了两下,试图将凿动的痕迹抹平。
  地面尘灰四浮,呛得叶蓁蓁低低咳嗽了两声,对叶家仅有的感情也荡然无存。
  昌盛将军辞世不过三两年的时间,叶家的家宅早便异主。便是这气势恢宏的正宅大院,昔年因着昌盛将军有多少辉煌,她因着近乡情怯不敢踏足,叶家二房却敢将它零落践踏至此,眼睁睁看着与灰尘与蛛网为伍。
  叶蓁蓁想要冲出去与婶母理论理论,却又考虑与其此时计较这些小事,还不如自己寻法子将叶府收归己有,将这群白眼狼统统赶出叶家的地盘。
  她便暂时忍住这口气,而是将这笔帐深深记在心里,转而触到袖间的木盒,想要打开来仔细研究研究。
  才待要将木盒取出,外头却传来绘绮轻轻的叩门声。
  隔着一道织锦棉帘,叶蓁蓁不难听出小丫头语气间带着些胆怯与犹豫,似是顾及真有昌盛将军夫人的亡魂在正院间徘徊:“小姐,二老爷与二夫人来了,因是您的吩咐不许擅入,如今等在外头。”
  “请他们进来吧”,叶蓁蓁飞快将书桌旁的玫瑰椅挪到那方砖前头,低垂着双目从卧房间出来,来至厅堂也不落坐,只倚在窗前立住。
  她苍白的衣袖抚过红木合欢花雕透的窗棱,便留下浅浅的污渍。手指却沾着墙角一点蜘蛛的罗网,脸上悲喜莫辨。
  这几年叶蓁蓁从不踏足此处,叶夫人知道占不得昌盛将军的故居,只将正院封存,乐得图些清闲。不意今日叶蓁蓁说出一派鬼魂之言,再瞧着叶蓁蓁衣上沾的灰尘与罗网,叶夫人脸上已是青红莫辨,好似打开了胭脂铺子。
  聪明人不必睁着眼睛说瞎话,叶蓁蓁冲叔父浅浅一福,宛然低叹道:“叔父真真有位好的贤内助,幸好蓁蓁此次归来是在冬季,满目疮痍倶被白雪覆盖。若得夏日再来,正院里大约蒿草连天,蓁蓁想要进到此处也难蹚出条路来。”
  叶蓁蓁的叔父被小姑娘几句话噎得喘不上气来,他们夫妻一体,在这件事上意见相合,叶夫人虽疏忽至此,他又不肯守着下人落叶夫人的面子。
  见叶秦蓁粉面挟霜,不似从前柔颇识大体的模样,分明是想清算些旧帐。她叔父只得轻咳一声,故做伤感地说道:“蓁蓁误会我与你婶母了。你父母撒手人寰,留下这一处伤心地,我和你婶母两个断肠人,我们夫妇二人实在是不忍站在这里。只要一来到正院,便好似兄长与嫂嫂音容犹在,心痛不能自已。”
  “原来如此,叔父到是位长情人”,叶蓁蓁就着绣纨端来的铜盆洗净了手上的蛛丝,任由绘绮拿帕子拭着衣袖上的灰尘,继续不留情地讥讽道:“蓁蓁是个女儿身,从未进过叶家祠堂里头。这么粗粗一想,里头必定蛛网罗屋,灰尘遍地。可不晓得每逢年节祭祀,叶家的宗族长辈们可有半句微言?”
  “你,你”,叶蓁蓁的叔父以手点着叶蓁蓁,却不敢一巴掌扇上去,只故做威严地说道:“蓁蓁,祠堂是什么地方,怎会蛛网罗屋、灰尘遍地?叔父体谅你心情不好,你莫要一味胡言乱语,坏人婶母的名声。”
  “蓁蓁哪句话说错了?您连我父母住过的正院都不忍踏足,何况供奉着叶家列祖列宗的祠堂?”望着道貌岸然的叔父,叶蓁蓁忽得想笑,她冷冷讥道:“叔父,您想将我父亲留下的人脉尽数收入囊中,也须瞧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指指几位将军府的方向,叶蓁蓁娇斥道:“闻说叔父你夜半亲自传讯,成就楚王殿下远行,为贵妃娘娘马首是瞻。我实话告诉你,我动动小指头,在几位将军面前的情份就大过你,你莫不自量力,拿着我父亲的名头胡作非为。”
  叶蓁蓁深知夺嫡如同重打天下,必定成王败寇。
  几位将军都是素日随着父亲风里来雨里去、结下的马背上的情谊。他们对叶家忠心不二,她又何忍将他们牵涉其中?因此一忍再忍,不想却叫叔父钻了空子。
  今日将话说开,叶蓁蓁也不惧叔父徒有长辈的份位,她悍然道:“并不是蓁蓁留下父亲的人脉不用,而是生怕几位将军无辜牵连到王储之争。你若再敢拿我做筏子,引着几位将军替你冲锋陷阵,莫怪我不客气。”
  老夫妻两个被她骂了个面红耳赤,只为叶蓁蓁句句属实,却张着嘴无法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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