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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华年 (梨花落落)


  飞絮落花,一片银装素裹之下的槐荫胡同前头车水马龙,更为良辰吉日添了喜庆的色泽。陶府门前张灯结彩,大红地毡由胡同口直铺到大门里头,两侧山子石上错落有致的仙客来与水侧花次第缤纷,与芜廊下、轩窗上一盏盏朱红的灯笼交相辉映,鹅黄与浅紫的穗头和着雪花迎风而舞。
  一队队身着蟹青色簇新棉服、腰系大红绸带的侍从们抬着一担担沉甸甸的彩礼自鸿胪寺馆出向着槐荫胡同进发,阔气又热闹的排场几乎引得京中万人空巷。
  叶蓁蓁的马车自金水桥出了宫,走不多远便被阻在东四大街的一角。她挑了帘子望着外头熙熙攘攘的场面,又听得有鞭炮焰火的声响,有些不悦地问道:“难不成哪家公候娶亲?怎得咱们没听到动静。”
  外头还有雪花零星,绘绮不得已披了厚厚的斗篷,自车上轻盈地跳下身来,亲自前去打听。不消片刻便回来向叶蓁蓁禀道:“并不是娶亲,而是波斯王子在向陶家下聘礼,前头围得水泄不通,还有官兵在维持秩序,咱们约莫还要等一等。”

  ☆、第三百七十三章 祭拜

  十里红妆、万人空巷,还请动官兵出面,竟是陶家那个商贾女的喜期。
  叶蓁蓁双手揪扯着十样锦的朱兰勾边丝帕,嘴角泛起苦涩的笑意。
  因为谢贵妃的缘故,叶蓁蓁亦无缘当日鸿胪寺馆的夜宴,错失与何子岑的会面。她只听说陶灼华在席间出尽风头,被阿里木收做了义女。
  便是敷衍,此时的叶蓁蓁守着陶灼华也做不出欢喜的样子。她只得以自己身体不适为由,命绣纨往青莲宫送了份厚礼,算是贺陶灼华晋封公主之喜。
  心里只哀悼着她对何子岑的情深缘浅,又苦于何子岩无上无休的纠缠,叶蓁蓁时常感花落泪,对于朝中近期发生的大事并不上心。
  谢贵妃深夜写信,请动武将们出马,她事后听婶母略提了一提。待要阻拦,此时也是有心无力,只得暗自祈祷这几位父亲的旧部明哲保身。
  叶蓁蓁也听闻陶家将与波斯联姻,一双儿女佳偶天成,还得了仁寿皇帝的祝福。对这样的说辞,叶蓁蓁不屑一顾,还曾暗自讥笑。
  在她看来,这不过是仁寿皇帝荫及波斯的制衡之术,拿着陶家的商贾女换得阿里木的忠心,陶灼华姐妹两个一人一个都落得背井离乡的下场。
  想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那蛮夷之地的男子还不晓得怎样浓眉虬髯,看起来腌臜不堪,到与守着金山银海长成的陶家庸俗女子有几分相似,叶蓁蓁亦曾暗自腹诽,颇有些落井下石的欢喜。
  见扎了红绸的聘礼一担又一担,队伍依旧如条长龙般首尾不见,叶蓁蓁却也眼热这样的场面,不禁再次将车轿挑起条缝隙,想要瞧瞧波斯的王子是什么样。
  “来了来了”,人群中远远有人欢呼,一队红衣红绸的侍女走过,后头是并肩三骑枣红马缓缓而至,马头上都扎着大大的红花,彩绸远远在雪中飞扬。
  阿西生怕自己怯场,竟约了何子岑兄弟做自己的礼宾,陪着自己共同登门。
  黄衫男儿翩翩而至,马背上何子岑皎洁的身姿依然如乱花迷眼,引得叶蓁蓁芳心大悸。她不意在这样的场合间见到这样神采飞扬的他,纵然霁霁如云的笑意没有一丝是为着她,她依然忍不住深深仰慕。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生死相许”,叶蓁蓁死死咬住嘴唇,不让那声低泣溢出嘴唇。而是强迫自己调转视线,往三人中间的阿西身上望去。
  能请得动何氏兄弟,当可证明阿西并不是庸俗之人。只抬眸的刹那,叶蓁蓁便晓得自己从前大错特错,此时所有的讥讽都化做艳慕。
  马背上的阿西一袭墨黑如织的狐裘大氅被风吹动,露出里头大红的吉衣上明黄锦绣的瑞云如意纹,当是他做为王子身份的象征。
  剑眉如风的少年黑发以玉冠绾系,华美清贵之姿并不比中原男儿逊色,反而多了些身姿如松的矫健。
  钟灵毓秀,这样的好男儿却要归于陶家那个商贾女,叶蓁蓁不晓得是为阿西不值,还是认为陶春晚配不上这满街的聘礼,竟鄙夷地冷笑出声。
  她喝令绘绮道:“不过是下个聘礼,何至弄得万人空巷,更不该阻塞旁人通行,凭什么要叫本郡主等?拿着我的牌子上前,叫车队让开条路,咱们先过去。”
  素日的叶蓁蓁柔婉大气,极少有这样疾言厉色。绘绮瞧着那并肩而来的三骑,晓得何子岑脾气尚好,却没有胆子去触何子岱的霉头,便磨磨蹭蹭地不肯出声。
  瞧着绘绮胆怯的样子,叶蓁蓁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眼风凛冽,露出少有的怒意,低低喝道:“是我使唤不动你,还是我这牌子上标注的身份不够尊贵?”
  叶蓁蓁手上的牌子是谢贵妃所赐,不但绘有她嘉柔郡主的名头,还标有长春宫特有的标识,若在寻常自然各处都要让路。今时今日不同,前头并肩而行的是两位亲王携同波斯的王子,绘绮实在不晓得一向明白事理的小姐闹得哪番。
  在叶蓁蓁逼视之下,绘绮只得捧着叶蓁蓁的牌子磨磨蹭蹭下了车,堪堪与何子岑等三人的座骑错开,再在人群间翘着脚张望片刻。
  所幸离着何子岑等三人不远,便是赵五儿这些个内侍随着凑热闹,绘绮喜出望外,扬着帕子急急唤了声“五儿公公”。
  赵五儿耳力极尖,听得有人唤自己的名字,四顾间认得是叶蓁蓁身边的丫头,晓得她必是有事,便提着缰绳过来打个招呼。
  绘绮哪敢如叶蓁蓁说得那般嚣张,直接捧着牌子要求对方让行?
  她只是将牌子往赵五儿面前一递,颇有些为难地对赵五儿说道:“郡主奉了贵妃娘娘之命,要回叶府处理些急事。咱们已然在这里等了多时,这队伍依然不见首尾,因此想请公公行个方便,叫后头的队伍暂停,咱们这两辆马车先过去。”
  赵五儿眼见主子已然走在前头,后头抬得不过是些箱笼,给叶蓁蓁让行之后,他们紧赶两步便能追上。眼见绘绮一脸央求,赵五儿便摆手止了后头的队伍,果真让了叶蓁蓁这两辆车先过去。
  叶蓁蓁出了口气,心里并不觉得痛快。她闷声不响地回到叶府,连叔父的正房也不去,径直回到自己的闺房之中,命绣纨打水梳洗。
  叶夫人闻得丫头禀报叶蓁蓁回府,暗自皱了皱眉头,却只得打起精神过来说话。眼见叶蓁蓁换了身白底银线绘绣栀子花开的素服,连头上的钗钏也尽数除去,叶夫人不觉楞了一楞,问道:“蓁蓁,今日怎么换了这么一身衣裳?”
  叶蓁蓁冷着一张脸答道:“在宫里连着病了数日,吃了十几幅药也不见好。夜间只梦见母亲垂泪低泣,心上实在不好受,故此回来祭拜祭拜。”
  叶夫人听得毛骨悚然,心里十分不受用,又见叶蓁蓁脸色惨淡,不觉打了个寒噤,只得耐着性子问道:“既如此,婶母替你预备香油纸烛,陪着你去家庙里拜一拜?”

  ☆、第三百七十四章 嘱托

  叶蓁蓁缓缓摇头,白衣素服的样子格外凄冷,让叶夫人怎么看怎么膈应。
  碍着不是自己的女儿,叶蓁蓁头上还有着郡主的封谓,叶夫人只得陪着小心。
  叶蓁蓁却不瞧她婶婶母脸上七荤八素的神情,只命绣纨打开那个水绿底子绘绣银蓝忍冬花的哆罗呢包裹,随手一指道:“不劳婶母费心,蓁蓁已然打点好了一切。我夜来入梦,母亲只是在正院间徘徊,便想去那里拜一拜。”
  叶夫人以帕掩唇,发出呀得一声惊呼,又忙忙掩住了口,眼中分明带了些惧意。她惴惴说道:“蓁蓁,你母亲虽是至亲,却早已离开多年。咱们此时阴阳两隔,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如何说出这样的话来?叫旁人如何瞧咱们昌盛将军府?”
  “这里如今不是唤做叶府么?还有几个记得曾是昌盛将军的府邸?”叶蓁蓁冷笑涟涟,拿根银丝带将披在肩后的黑发松松一挽,向叶夫人浅浅福道:“婶娘自便,我带着两个丫头去正院瞧瞧。”
  叶夫人脸上青红莫辨,扶在炕桌间的指节却根根发白,显见得隐忍的怒气,只不敢发做。叶蓁蓁话里话外冷嘲热讽他们二房如今鹊巢鸠占,事实虽然摆在这里,可是那块遮羞布让人一把撕开,叶夫人还是觉得自己的面皮火辣辣难受。
  叶家打定了主意与谢贵妃联手,拱手送上叶蓁蓁的婚姻大事,对这个侄女等同不管不顾。对外的理由却又冠冕堂皇,只说她得了谢贵妃的眷顾。
  叶夫人晓得叶蓁蓁心间不忿,只欺她是个父母俱亡的孤女,无人肯真正为她做主,不意今日听得叶蓁蓁言辞犀利,颇有些不管不顾的意味,不觉深深侧目。
  她眼望叶蓁蓁离去的身形静默了片刻,被刘海盖住的眸间露出抹怨毒的眼神,将衣袖一拂,便匆匆往丈夫的外书房走去。
  叶蓁蓁并不理会叶夫人的假仁假义,她推开自己闺房的后院门,径直拐上条松枝婆娑的小道,再绕过大理石水墨山水的影壁墙,便是父母从前所居的正房。
  物是人非事事休,这一刻的叶蓁蓁对这句古诗词的玩味深入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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