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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华年 (梨花落落)


  改口改得够快,想来长公主已然吩咐过下人,不管来人是不是西贝货,都要尊一声大小姐,结结实实压了苏梓琴一头。
  前世便是因为如此,苏梓琴不依不饶,总是寻机欺负胆怯懦弱的陶灼华,瞧着她一脸惶恐的模样,便会露出开心的娇笑。
  今世依然要重复相同的故事,想到那位同父异母的妹妹、想到沾满陶家鲜血的瑞安长公主,陶灼华蓦然挺直了胸膛,坚定地往里走去。
  庭院深深,娟娘与茯苓两个自然不能随着入内,她们被早先领路的那位丫鬟拦在外头,笑着往茶房那边做个请的手势:“两位请随我这边奉茶。”
  娟娘迟迟不愿挪动脚步,有些不放心地低唤了一句:“夕颜”,陶灼华回了一个暖心的笑意,示意两人安心去吃茶,便低低柔柔对菖蒲说道:“劳烦姐姐带路。”
  只一眼瞧去,陶灼华便认出了眼前这位是长公主身边的二等丫头菖蒲,性子极其温和,前世里待自己更算和气。
  昔年自己被苏梓琴所欺,有次被她拿树枝勾破了身上的裙裾,还在脸上留了道划痕,只怕回到自己房里娟姨又会伤心落泪,陶灼华便独自一人倚着阑干哭泣。
  是菖蒲打从这里路过,瞧她一脸狼狈的样子,拿帕子替她拭净脸上的尘灰,又悄悄将她领到自己房里,给她脸上抹了药膏,再替她缝好衣裙。
  菖蒲送她到自己院外,还曾好言劝说,要自己忍得一时之气,莫要与苏梓琴争长道短,多吃苦头。她曾低低叹道:“好歹是虎狼窝,你离了这里反而更好。”
  那时陶灼华懵懂无知,菖蒲却早已知晓自己与她的命运紧紧相连。
  后来陶灼华远赴大阮,长公主便是派了菖蒲和另一个叫忍冬的丫头名为服侍,实则监视,一同踏上了西行之路。
  忍冬诸多刁难,反是菖蒲明里暗里护着自己,算得上是位宽厚之人。
  自己做了何子岑的宸妃之后,娟娘与茯苓都已不在身旁,更是这位菖蒲姑娘不离不弃,伴了自己近十年的时光。
  大阮城破的那一日,是两人之间最后一面。那时节忍冬已然早早不见,菖蒲不忍独去,苦求她与自己同行,被陶灼华严词拒绝。
  两个人的下场,陶灼华已然不得而知。如今隔世重逢,心里依然对这位宽厚的女子充满了感激,因此面对她的笑容也是发自赤诚。
  陶灼华脸上一直挂着抹恬淡又羞怯的微笑,不急不徐随上了菖蒲的脚步。菖蒲瞅着陶灼华言行进退有度,初入长公主府竟不为气势所屈,反而不卑不亢,到也觉得稀罕,不由深深望了她一眼。
  领着陶灼华穿过抄手游廊,来到正房一侧的偏厅,菖蒲亲手捧了茶盏,脸上荡起两只深深的酒窝。她恬柔地说道:“劳烦大小姐略等一等,长公主如今不得空,奴婢这便使人通传,不会让您久等。”
  赶在自己前面与长公主见面的人自然是苏世贤,除却陶灼华之外,他没能从陶家带回半丝半缕,这个时候约莫正在向长公主解释。
  陶灼华心内暗暗思忖着,微笑着接了菖蒲递来的茶盏,轻声说了句:“劳烦姐姐”,便规规矩矩地饮茶,脸上没有半点不耐之色。
  的确如陶灼华所料,长公主闻说苏世贤只带回了陶灼华一人,心内难免遗憾万分。她难得地出了芙蓉洲,并不急着见陶灼华,先将苏世贤宣入正房。
  苏世贤将这趟青州府之行仔细述说了一通,拼力渲染小丫头难哄,生怕长公主掀翻醋坛,自然略去陶府内如何祭拜陶婉如、云门山麓自己诅咒发誓那一节,只说自己千难万难,终于说动陶灼华随行。
  长公主拿玳瑁嵌绿松的护甲闲闲划着汝窑金线盅的杯盖,不耐地说道:“人带回来虽好,却苦于无法拿捏。这么个小丫头背井离乡,若一个想不开,寻了三尺白绫,咱们便是竹篮打水。”
  想到陶灼华那桀骜的性子,苏世贤到深深觉得长公主不是未雨绸缪,好在青州知府那里已经有过交待,陶家插翅难飞。

  ☆、第二十八章 初见

  时序已是初秋,一早一晚添了凉意。
  从半敞的窗扇望出去,廊下几丛芭蕉绿腊生烟,更兼百叶重台,越发油丽凝碧,添了些袅袅娜娜的姿态。
  苏世贤体贴地俯身,握住瑞安长公主柔若无骨的玉手,邀功似得说道:“你放心,我已然知会了青州知府,只待陶超然全家归来,便先软禁在府中,到时候将他们悄悄解往京城便是。”
  “你啊,到底是读书人,办事迂得很”,长公主不屑地抽出手,以涂着金色蔻丹的食指轻轻点向苏世贤的额头,懒懒笑道:“俗语说得好,强龙不压地头蛇。那陶家在青州府也是大户,焉知与官府没有交情?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事情多了去了,你嘱咐了青州知府也没有用。”
  瑞安长公主监国几年,瞧多了阴奉阳违的事情,见苏世贤一幅懵懂的样子,复又轻叹一声:“靠人不如靠己,你多派几个暗卫守在青州府,打探陶府一家人的动静。若他们回到家中,即刻将人偷偷羁押,不许走漏风声。”
  苏世贤自然唯唯诺诺,应着立时便去办。
  瑞安长公主便又问些陶灼华的性情、容貌之类,再打听她与陶家人的关系。待听得陶婉如在娘家十年,长公主更笃定陶灼华与陶府一家人情谊匪浅,更坚定了要将陶家人握在手心的想法。
  若没有个把人攥在手中做饵,长公主始终没有安全感。她深深感觉若没有陶家人牵制,陶灼华便会是断线的风筝,放出去容易,收回来却难。
  夫妻二人又就细节商议了一回,自然是全凭长公主做主,苏世贤不过跑腿打杂。苏世贤好歹打发得长公主满意,环视四周不见爱女梓琴,心里着实想念,便向长公主问道:“梓琴怎么没来给你请安?”
  长公主啜饮着武夷山的大红袍,无所谓地说道:“梓琴这些日子不大舒坦,轻易不出自己的院子,我叫她好好歇着。如今你回来了,我一会儿使人请她。”
  “不必,既是不舒服,便让她好生歇着,晚些时我去瞧她也是一样”,苏世贤每每想到苏梓琴的善解人意,对这个女儿便有着深深的宠溺。
  长公主瞥了他一眼,眉目间便有些不虞:“不过是小孩子苦夏的毛病还未全好,如今有些神思倦怠,难道还惯得没有老幼尊卑不成?她是要做皇后的人,更容不得半点行差踏错。”
  苏世贤半句分辨不得,只得讪讪一笑,先向长公主告退,回自己房里更衣。
  瑞安长公主一面使人去请苏梓琴,一面叫丫鬟传话,叫陶灼华进来。
  陶灼华得了瑞安长公主传唤,款款立起身来。她随在菖蒲身后,又略整了整身上的衣裙,这才聘聘婷婷往正房来。
  十岁的女孩子身量不足,眉宇间弯似凝霜,细长的柳眉微蹙,象是含羞带怯,又添着些未知的忐忑。菖蒲心下恻隐,将脚步放得极缓,又替她轻轻掀起芙蓉簟云纱湘妃竹帘,做个请的手势。
  陶灼华踏着光洁的墨玉地面入内,依旧半垂着臻首,显得极是柔婉,浑然不见当初与苏世贤的针锋相对。
  她自眼角的余光瞧去,望见铺着朱红联珠纹地毡的丹墀之上,摆着张红木缠枝莲雕花软榻。软榻正中是一位花信年季的丽人半躺兰坐。
  丽人云鬓低挽,头上簪着朵真红喷纱牡丹,一袭蓝色翠云纹镶边真红蜀锦大衫,上头绘绣着大朵姹紫嫣红的洒金牡丹,与发饰交映生辉,神色雍容而又华贵。
  便是烧成飞灰,依然认得这便是瑞安长公主、灭了陶氏满门的罪魁祸首。
  陶灼华修长匀亭的手指在袖子里不受控制地握掌成拳,她的手指甲将掌心刺得万分疼痛,仍是无法抑制内心的悲愤。
  她深吸一口气,往正中的朱红团花软垫上一跪,微微颤抖着声音说道:“民女陶夕颜拜见长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果然是灵透的好孩子”,长公主的目光居高临下打量着陶灼华,瞧着她纤薄清纯的样子,还有微微颤抖的双肩,露出满意的微笑。
  示意菖蒲将陶灼华扶起,又一指旁边的花梨木藤萝纹绣墩赐坐,长公主脸上雍容的笑意更盛,瞧着愈发华彩逼人:“路上可还辛苦?我也是方才听说,你母亲刚刚过世,舅舅又不在身边,这些日子难为了你,怪只怪你父亲去得太迟。”
  迟到了十年,赔上了母亲的性命,苏世贤自然是去得太迟。陶灼华瞧着长公主惺惺作态的嘴脸,只觉得一阵阵恶心,生怕自己会控制不住。
  长公主还说了些什么,陶灼华已然听不清楚,不过是唏嘘陶婉如早逝,又慨叹陶灼华孤苦。被指甲深深刺入的掌心已然一片血肉模糊,陶灼华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贝齿却紧咬着朱唇,直待舌尖上触到一丝腥咸,才感觉神志渐渐复苏。
  却是努力不去回想陶雨浓在自己和眼前这个刽子手面前挣扎的模样,陶灼华尽力平静地回道:“如今都过去了,民女也不再难过。”说话间却是珠泪涔涔滚落,一枝梨花带雨,惹得一旁服侍的奴婢都唏嘘不已。
  长公主瞧着她瑟缩可怜,似是动了恻隐之心,好生抚慰了几句,又命人替她打水净面,再吩咐人沏了壶花茶,摆下一桌子果碟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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