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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华年 (梨花落落)


  边说边脚底抹油,何子岱打定了主意想溜,却被何子岑一把揪住了大氅的前襟,只得悻悻立在兄长旁边。他抱肘而立,将河灯紧紧护在怀里,斜飞的长眉入鬓,轻佻地望着陶灼华恼怒的目光,露不浑不在意的笑容。
  陶灼华恨不得效法何子岑,亦去揪住何子岱飘飞的衣衫,将那盏河灯从他怀里掏出来,却不得不古旧的好情绪,只板着脸默不作声。
  两兄弟此前从未起过一星龌龊,如今何子岱却几次三番为着陶灼华与自己过不去,何子岑心上的怒意越发喷薄。只不愿守着陶灼华与亲兄弟起口角,何子岑便忍了又忍,斥道:“出来了这么久,在这里胡闹什么,还不随我快些回去?”
  再向陶灼华浅浅一揖,何子岑温和地说道:“酒宴上多饮了几杯,不觉便散步散到了此处。因是瞧着郡主与丫头们放河灯有趣儿,便多留了一会儿,未承想惊扰了郡主,当真抱歉,子岑这便告辞。”
  甚为惋惜没有瞧见今年的河灯里是什么字迹,众目睽睽之下何子岑却学不来何子岱的模样,只冲他凝眸一望,喝道:“还不走?”
  何子岱无所谓地耸耸肩,从何子岑的桎梏中抽出身来,再瞧着陶灼华冲自己伸出一只纤纤玉手,却只是轻轻一笑,直接无视地走过。
  恨得陶灼华紧咬嘴唇,因是何子岑并未远去,她想要斥责的话语却无法开口。
  人影杳杳不见,何氏兄弟一前一后走下荒坡,连青莲宫的主仆三人也消失在九曲竹桥的尽头。唯有夜风呜咽,吹动头顶那顶绘有四时花卉的兰纹绢纱宫灯,合着远处还未断去的丝竹之声,愈发寂寞难捱。
  挪动了一下穿着红香羊皮小靴的脚,再裹紧了木槿紫的唐草纹披风,叶蓁蓁才发觉身子早已冻得发木。已然不晓得自己在那处荒坡之后待了多久,此刻眼前唯一能够回想的便是方才何子岑冲着陶灼华温柔如磁的声音。
  她胡乱将脸上的泪水一抹,一手扶着身畔老树枯瘦的枝干,一面稍微挪动了一下僵硬的步子,想要顺着来路悄悄折返。

  ☆、第二百六十章 讨要

  便在此时,头顶的枯枝和着积雪,不晓得是否被夜风吹落,呼呀呀一片尽数落向叶蓁蓁的兜帽,她恼怒地低呼了一声,将披风裹得更紧。
  何子岱拍了拍手上因摇晃树枝而沾染的积雪,冷清凉如水的声音在叶蓁蓁身畔响起:“嘉柔郡主,您一路随着我兄长来到此处,难不成看戏还没有看够?”
  竟然是螳螂捕蝉,另有黄雀在后。叶蓁蓁不防竟有人晓得自己躲在此处,此刻的惊讶比方才更甚,她瞪大了眼睛往身前瞧去。
  就着宫灯昏黄的光晕,叶蓁蓁清清楚楚瞧见何子岱就立在自己前方一株枯瘦老梅旁边,正双手抱肘,唇角挂着丝讥诮的微笑。
  方才头上的落雪原来不是被风吹动,而是何子岱故意摇落。叶蓁蓁心下恼怒,却不得不掩饰道:“齐王殿下说得什么话,蓁蓁不过方才出来更衣,想着这一片水域冷清,就过来躲过清静。只是瞧见您与赵王殿下都在这里,便没有出声。”
  “是么?”何子岱束在额间的羽冠带子迎风飞舞,他随手掰断了头顶的一根枯枝,无所谓地扔在脚下,冲叶蓁蓁认真说道:“郡主,从前昌盛将军于我有半师之谊,我一直对您十分尊重。事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连着两个上元夜,您都不声不响随在我兄长身后,一个姑娘家这般做派,委实有些说不过去。”
  枯枝断裂清脆的声响似是尖利的银针戳了叶蓁蓁一下,她本来潋滟的笑容便有些僵硬,脸上因为羞愤也火烧火燎一般疼痛。
  当务之急,是不能认下跟踪之嫌。叶蓁蓁退后了一步,将脊背微微挺直,冲何子岱强词夺理说道:“齐王殿下,去岁的上元佳节,蓁蓁一直陪在贵妃娘娘身畔,不知您这话从何说起。便是今夜偶然走到此处,蓁蓁又何至尾随,殿下大可回去问问贵妃娘娘,蓁蓁可有向她告退?”
  以退为近,便是叶蓁蓁掩饰自己心虚的法子。去岁眼瞅着何子岑在这里流连,那揪心般的疼痛还未曾消散,如今又被何子岱狠狠撕开。她保持着端庄的微笑,冲何子岱认真说道:“未知齐王殿下您走到这里,又是跟踪的哪一位?”
  何子岱唇角的微笑一直未曾消散,越发变得不羁。他淡淡说道:“郡主,子岱今夜不屑与您对峙。若论及强词夺理,您也不见得是我的对手。今日事今日毕,咱们就此打住,从此万事大吉。郡主若是不信,尽可再随在我兄长身后,瞧我下次如何叫破您的行藏,可别怨到时候脸上兜不住。”
  叶蓁蓁脸色时红时白,半是恼怒半是羞愧,她身子抖若风中的枯叶,指着何子岱道:“齐王殿下,您这是在威胁蓁蓁么?可莫要欺人太甚。”
  何子岱摇头而笑,认真说道:“我敬重昌盛将军是真,又怎会威胁他的遗孤?不过是劝诫郡主几句,也好叫您心里有数。今夜是我,下次保不齐还会有旁人,可不一定都会如子岱这般守口如瓶。郡主您冰清玉洁,又岂容旁人亵渎。”
  叶蓁蓁听他侃侃而谈,句句带着责备,却又句句冠冕堂皇,一时找不到语言反驳,只得狠狠揪着自己裙裾上金丝打就的络子,将手指膈得生疼。
  何子岱轻轻一笑,却好似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他依礼对叶蓁蓁说道:“郡主,您出来也有一段时间,只怕贵妃娘娘寻人,便让子岱送您回去。”
  叶蓁蓁如何愿意与他同路,强撑着身子浅浅一福,冲何子岱道:“不敢劳烦齐王殿下,蓁蓁自认得路,这便要重回排云殿去。”
  颇有些仓皇的意味,叶蓁蓁故做端庄的脚步带着几分踉跄。她回想自己去岁此时的九曲竹桥前,能有多少狼狈的模样落入何子岱的眼脸,对身后那人亦怨且恨,却将没来由的无明火都系到了陶灼华身上。
  何子岱尤在身后故做好意地嘱咐道:“郡主,天冷路滑,下次记得身边一定要带个使唤丫头,免得贵妃娘娘挂心。”
  叶蓁蓁不再回嘴,只用抖抖的手抓住自己的裙裾,飞快逃离了湖畔。
  宴席散罢,仁寿皇帝只说还有些公务,独自一个回了乾清宫。谢贵妃只道自己如今得宠,能沾得初一、十五的雨露,如今落得孤家寡人,脸上未免带了些失落,只得唤了叶蓁蓁一同先行离去。
  德妃娘娘却是玉韫珠藏,心里的感觉从来不带在脸上。她含笑向诸妃告辞,待谢贵妃起驾之后也传了自己的云凤暖轿。两兄弟一同伴着德妃娘娘回长宁宫,先等着宫人侍候德妃娘娘卸妆,请过了安才告退出来。
  长宁宫内两兄弟旧时所居的偏殿依旧依着当年的模样,预备他们随时前来小住。今夜两人都不出宫,便一起沿着铺有六棱石子的甬道往偏殿走去。
  何子岑一直记挂着那盏河灯,走至偏殿门口,眼看便要各奔西东,便挥手遣散众人,只向何子岱伸出手来说道:“将那盏河灯给我。”
  何子岱翩然而笑,到有几分墨画秋波的洒脱,他轻轻将手一摊,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只冲何子岑说道:“方才不过一时兴起捞了一盏,那个东西留来做什么,我早将它随手扔进了湖里。”
  何子岑眼中寒芒轻覆,已然挟裹了些阴霾。他再冲何子岱伸伸手,目无表情地说道:“莫再让我说一次,子岱,将东西给我。”
  这是头一次,何子岑在何子岱面前彰显自己做为兄长的威严。他既严肃又认真,凝声说道:“你明知我的心意,难道非要横生枝节?”
  心底的酸涩苦如黄莲,何子岱瞅着兄长冷硬如冰的眉眼,眼前闪过的却是昔年青莲宫的峰火连天。他直视着何子岑的眼睛说道:“三哥,你是瞧上了她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便浑不在意她质子的身份?
  “子岱,我的事情不用你管,你只须往后离她远一些”,何子岱毫不退缩地伸着手,直视着何子岱,直待对方不情愿地伸手入怀,将那盏河灯交到他的手中。

  ☆、第二百六十一章 归期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
  何子岑凭栏独坐,握着从河灯间取出的那张鹅黄信笺,与陶灼华去年的手书比对。一盏温热的花雕饮入喉中,取而代之的是满腹辛辣与悠长的回味。
  一阕他与陶灼华钟爱的小令,几乎可以倒诵如流。
  他是如此笃定,那皎若星辰的女孩儿也拥有着前世的记忆。余下的事情变得再明晰不过,是要选择谅解还是要选择报复,还是要与她当面锣对面鼓好生说一说不堪回首的过往,好似都在他的一念之间,却又是如此难以抉择。
  纱帐逶迤如水,十五的月光温柔洒满了前庭。一样的月光,一样的照着何子岑与陶灼华,却有多少十里荷花与三秋桂子都成了记忆。
  这一夜无论是栖身于长宁宫偏殿的何子岑,还是独卧于青莲宫榻间的陶灼华,都一样望月兴叹,细细回思前生,乃至夜不能寐。
  吃过了二月二的炒豆,再用过寒食节的青团,便到了草长莺飞的三月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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