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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华年 (梨花落落)


  苏梓琴不敢想像前世里李隆寿英年早逝的场面,更不敢怀想自己以泪洗面的日子。她恶狠狠地指着李隆寿肩膀上浸出的血渍,嚣张地吆喝道:“你若再敢有这种想法,我便一辈子不再理你,生生世世都不再理你。”
  纷纷如雨的泪珠顺着苏梓琴脸颊滑落,都滴上她深紫色的锦衣。不过片刻功夫,绣着重瓣芍药花的前襟便漉湿了一大片。李隆寿猛地抱住了她,将下颌抵在她的额上,似是要将她深深嵌入自己的骨子里。
  “不说,往后再也不说,好琴儿,咱们还有长长的一辈子,往后谁都不许说这样的丧气话”,李隆寿手忙脚乱地替苏梓琴拭泪,自己的泪都却滴落在苏梓琴的脖颈上,一滴一滴滚烫火辣。
  四月二十八,景泰皇帝戕,太子李隆寿即位,年号康平,大裕皇朝举国大丧,除去大阮外,波斯、南昭等临近的小国也纷纷前来吊唁。
  李隆寿全身缟素跪在景泰帝的紫檀木寿棺前头,眼中早已无泪无波。
  彼时将消息递到景泰帝耳边,已是病入膏肓的皇帝颤抖着拉住了儿子的手,浑浊的双目中涕泪肆流:“朕苦撑至今,终于等来这个好消息,更欣慰地看到你没有怨恨父皇的懦弱与逃避。朕去了,往后的千钧重担,好歹能有人与你分担。”
  “父皇”,李隆寿跪在景泰帝榻前,握住父皇枯瘦如柴的手,低低垂泪道:“儿子必会善待刘母妃、善待那位未曾谋面的弟弟。儿子与梓琴夫妻同心,一定要夺回本该属于父皇的东西。”
  “梓琴,到是朕看走了眼”,景泰帝眼里含了些歉然:“可惜朕无法补偿于她,你告诉她,朕已然认下了她这个好儿媳,往后在九泉之下也会盼着你们快些长大,再为李家添上一男半女,将香火续下。”
  李隆寿依旧沉浸在回想中,眼望着景泰帝的梓棺发呆。苏梓琴同样白衣白裙,腰间系着白色的丝带,跪在他的身后。眼见李隆寿日渐憔悴,苏梓琴心痛不已,吩咐宫人端上一碗米汤。
  咣当一声,却是大殿的门被人狠狠推开,夫妻二人愕然回过头去,见一身月白绫宫缎长裙的瑞安长公主有些气急败坏地走了进来,费嬷嬷与半夏两个一左一右随在身旁,苏世贤远远跟在后头。
  李隆寿没有起身,只是暗哑着嗓子唤了一声姑姑,依然扭回去头,端端正正跪在景泰帝的灵前。到是苏梓琴立起身来,往前迎了两步,一双美目里满含着央告,低低唤了声:“母亲、父亲”,似是要瑞安长公主别再糟践已然离世的景泰帝。
  “寿儿,你父皇寝宫里好些东西对不上,许三那阉人去了哪里?”瑞安并不理会苏梓琴满是求恳的眼神,亦不理会苏世贤在她身后悄悄拽着她的衣角,往前走了两步,盛气临人立在李隆寿前头,浑然没有将这少年人看做新任的帝君。
  李隆寿再抬起眼来,静静望了一眼瑞安长公主。连着几夜的不眠不休,少年人唇边带了青色的胡茬,脸色格外憔悴,他凝着声音说道:“好象打从父皇咽气,寿儿便不曾见过他。姑姑,乾清宫里短了什么东西?”
  瑞安铁青着一张脸,不敢说仁寿皇帝从不离身的私章连同半块兵符都已不见,她搪塞道:“你父皇收藏的古玩玉器不知短了多少,必是许三这家伙监守自盗。如今我已命城门紧锁,挖地三尺也要寻出这个混蛋。”
  “许三啊”,李隆寿惋叹了一声,“素日觉得他是好的,原来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姑姑做得好,若是抓住了他绝不轻饶。”

  ☆、第一百七十六章 守灵

  沉郁的钟声遥遥传来,大殿里纸香弥漫,漫天的白幡无风而动,正中的紫檀木梓棺上盖着景泰帝素日的龙袍,盘旋的五爪金龙隐在云端,显得无限峥嵘。
  瑞安还待再说什么,李隆寿已然折回目光,重又木然地跪在景泰帝灵前。
  苏世贤瞧着这一幕,一时不晓得如何是好。眼见女儿一双美眸中泪光闪动,满是央求之意,显得极是哀婉,又见瑞安丝毫不为所动,他忍不住长叹一声,撩起衣襟跪在了景泰帝灵前,端端正正磕下头去。
  “开棺,本宫要开棺”,瑞安盯着阖得严严实实的梓棺,脸上忽然泛起一片绮丽的笑容:“寿儿,当日是许三那厮替你父皇穿的衣裳吧?本宫要瞧一瞧你父皇口里含的明珠,还有手中握的玉佩都在不在,莫不是也被这贼子一并偷了去。”
  此言一出,苏世贤与苏梓琴都惊讶地抬起了头,苏梓琴大着胆子唤了一声母亲,低低泣道:“先帝尸骨未寒,您这是要做什么?”
  姑姑”,李隆寿一直没有多少表情的脸上也终于动容,他沉沉说道:“有道是入土为安,父皇已然是盖棺定论,姑姑便让他老人家去得安心吧。”
  瑞安五指成梳,风华绝代地笼着拖曳在肩上的黑发,美目流盼间轻盈笑道:“寿儿,不是本宫不让你父皇入土为安,实在是许三那厮拿走的东西非同小可,本宫只是打开看一看,绝不惊动你父皇分毫。”
  李隆寿低头不语,只是折返过身来,冲着瑞安长公主重重叩下头去。
  咚咚咚连着三个响头磕在坚硬的墨玉阶面上,李隆寿的额头霎时便见了血瘀。瑞安目中半分怜悯也无,丝毫不为所动,只是漠无表情地唤了声:“来人”。
  苏梓琴见状,大哭着拖李隆寿起身,自己却冲着瑞安长公主深深拜了下去。
  瑞安狭长的凤目中闪过一丝不虞,方待吩咐涌进来的几名御前侍卫开棺,却听得外头长长的甬道上又是一阵窸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队白裳如雪的宫婢手间掌着素色灯笼,簇拥着一身重孝的郑贵妃和一众妃嫔悄然而至。
  其间郑贵妃品阶最高,她雪白的孝衣拖曳到地下,臂上挽着厚厚的白色披帛,缓缓走到景泰帝灵前,深深叩下头去。
  此时虽未流泪,细看郑贵妃的脸上却有些容光水华,当是先哭过了一场。妃嫔们随在郑贵妃身后次第拜倒,大殿里一时满是低低的啜泣声,叫瑞安听得心烦意乱,只好冲侍卫们挥挥手让他们暂时退却。
  瑞安虽然不惧这满殿妃嫔,却忌惮她们身后满满的家族势力。俗话说牵一发而动全身,此时她大权初掌,更需要笼络人心,万万不能与满殿妃嫔树敌。
  方才瞧着李隆寿势弱,瑞安才敢言语相逼,如今满殿妃嫔齐至,再要开棺验看的话便无法出口。瑞安凤目森森,盯着景泰帝的梓棺暗影沉沉。
  郑贵妃拜过了景泰帝,便又默默地走到火盆前,取了一沓黄纸,安静地续到火盆里。不知何时几滴眼泪滑入火盆,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更添了无限悲恸。有些个年轻的妃子便撑不住,开始放声大哭,李隆寿听得凄惨,也黯然垂下了头。
  郑贵妃起了身,又走到李隆寿前头,冲他微一行礼,唤了声:“皇帝陛下”。眼见他额头的淤血,楞楞问道:“陛下,您的额头怎么了,可要传太医过来?”
  李隆寿恍然惊觉是在唤自己。此时额上发木,却没有疼痛的感觉。他无言抬起头来,望着这位久不得宠的贵妃娘娘,眼角竟流下泪来。
  原本该册封了这些先帝嫔妃,才好册封苏梓琴为后。如今一颗心都扑在景泰帝的丧事上头,到让这些先帝的妃嫔们身份尴尬。
  再唤贵妃便有些于理不和,李隆寿艰难地唤了句:“郑贵太妃”,便宽慰道说道:“方才多磕了几个头,到不觉得什么,也不必传什么太医。到是您还要在后宫出持大局,当多多保重身体。”
  郑贵妃此时眸中热泪才涔涔而下,她哀哀叹道:“臣妾与先帝置气,这几年里少有往来,如今悔之晚矣。今日领着众姐妹前来送先帝最后一程,心内当真五味陈杂。先帝还要停灵三日,臣妾等人便朝夕陪着陛下,一同守着先帝三日,也好稍减从前内疚之情,也全了臣妾诸人与先帝夫妻一场的情谊。”
  下头的妃嫔们听得此言,大多人是满腔赤诚要送景泰帝最后一程,自然心甘情愿。也有人不愿受累,却不能守着新即位的皇帝表达不满,自然齐齐应是,一同俯下身去。
  李隆寿艰难地牵动嘴角,露出丝苦苦的笑意:“便依贵太妃娘娘与诸位太妃就是,各位对先帝一片赤诚,待先帝风光大殓,朕一定另行封赏”。
  一众人匍匐在地,唯有瑞安宛如鹤立鸡群,恍然间觉得自己有些太不合时宜。想要开棺验尸已然绝无可能,郑贵妃领着阖宫诸妃与李隆寿守上三日,防的大约便是怕自己会对景泰帝不尊。
  本以为早便分道扬镳的两个人,未承想到了最后还如此维护。瑞安瞪着一双妙目,眼中如喷火一般注视着跪在地下的郑贵妃,露出些怨毒的笑意。她将袍袖狠狠一挥,便带着苏世贤与费嬷嬷等人扬长而去。
  李隆寿听得殿门再度阖上的声音,心内不由一松,整个人跌跪在蒲团上。苏梓琴惶急地唤着他,接了宫人递来的米汤,一匙一匙喂到他的口中。
  郑贵妃满怀慈爱地注视着李隆寿,隐隐含了无限的期盼之意。她从一侧扶住这新即位的小皇帝,看似帮着苏梓琴支撑他的身体,却将嘴唇离得他的耳朵很近,似是无声地翕动了几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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