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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华年 (梨花落落)


  何子岑吃得不多,只用了一小碗豆腐汤,外加一只白米蜂蜜的粽子,便命人打水漱口。到是何子岱依旧对着满桌小食吃得不亦乐乎。
  陪着德妃娘娘说了会儿话,何子岑心间有事,便立起身来:“多日不曾进宫,儿子去瞧瞧七弟,再往御花园走走,晚些时候回来陪着母妃喝雄黄酒。”
  几位殿下今日都会相继入宫,往年他们兄弟都会趁这个时候打打马球,德妃娘娘只做他们兄弟有约,嗔着他道:“你等等子岱,他还没有吃完。”
  打从上次两兄弟在金水桥畔不欢而散,何子岑也有多日未曾见到何子岱。此刻瞧着兄弟狼吞虎咽的样子,心里不觉又是歉疚,脸上表情渐渐柔和起来。
  他轻拍着何子岱的脊背道:“慢些吃,我去御花园折几枝石榴花插瓶,一会儿便回来寻你。今日约了子岩他们一起打马球,你可要好生试试身手。”
  何子岱嘴里鼓鼓地填着大半个双黄莲蓉的粽子,不情愿地点一点头,示意何子岑快去快回,自己却又冲着一碗杏仁粥伸过手去。
  何子岑无言而笑,转过身子往御花园走去,却不提防身后的何子岱一直目光炯炯,注视着他离去的方向。
  去寻七皇子不过是个借口,何子岑自然记得前世的五月初五,他在一片石榴花灿烂的花海里遇到了那个令他缠绵一生的女孩儿。虽然心间的郁结依旧解不开,他却无法阻挡自己总是刻意追随她的脚步。
  何子岑缓步而行,渐渐挪向前世里两人初遇的地方,安静地躲在一株盛开的石榴花下。而不远处,一片红云艳若彩霞绮艳,在那绯红的花海里,身着月白锦衣的少女盘膝而坐,轻柔地抚动着膝上瑶琴,曼妙的歌声低沉而恬静。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
  恍若时光倒流,他又回到前世的时候,依然是这个身着月白锦衣的女孩子,无住地倚着一树绚丽的石榴花哭泣。
  那哀怨的小脸不知怎得便拨动了他的心弦,从不与女孩子主动说话的他竟主动走上前去,默默递上了自己的丝帕。
  那一日他伴着她并肩坐在树下,听她讲述自己的身世。对于这位做为质子的郡主,何子岑更多的怜悯,而那时的陶灼华却纯净到不会对他设防。许是在宫中难以有说个知心话的人,她悄悄覆在何子岑的耳边对他说道:“其实本不该是我被送往这里,奈何我有亲眷被人拿捏,不得不俯首听命。这秘密压在我的心里,当真寝食难安。”
  何子岑听得头疼,忙将食指放在唇上做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莫要乱说,他低低提点她道:“宫里是非多,若要长命百岁,便好生管住自己的嘴。”
  陶灼华点点头,泪又却又喷涌而出,打湿了何子岑肩头的衣裳。
  打那之后,何子岑心间好似有了点儿牵挂,每次入宫时都记得往这里溜一溜。若是树下没有那抹清素的身影,反而有些怅然若失。
  等到下一次的相见,她将用过的丝帕熨得平平整整,娇笑着递到他的面前。
  神鬼差事间,何子岑冲口问道:“怎么久不见你?”
  陶灼华挂着笑容的脸便渐渐凝结,转而化做一丝凄婉,她绕弄着自己的衣带悲切切说道:“被贵妃娘娘责罚,禁了半月的足,昨日刚刚到期。”
  往事已矣,何子岑沉浸在怀想之中,想着如今的陶灼华到比前世更加滋润,她摆脱了谢贵妃的桎梏,更亲近自己的母妃。身世虽然提早败露,谢贵妃却未从此间讨到半分便宜。
  将手伸进怀中,何子岑又触到上元佳节他捡到的花灯。一想起那便笺上与自己别无二致的字体、还有她亲署的小夭二字,何子岑又感觉自己好似触到了什么谜底。心中风起云涌,他想要举步上前,奈何脚却有千钧重。
  陶灼华沉浸在自己的弹唱中,眼前闪过的却是从前她与何子岑在树下相遇的场面。她记得他将自己的帕子给她拭泪,她回去悄悄将帕子洗净,一直藏在衣袖间想要还给他,却被谢贵妃无端禁足,一等便等了大半月的时间。
  那时节,他在树下问她:“怎么久不见你?”陶灼华霎时便觉得委屈万分,想要拉着这隽秀的少年吐一吐心间的苦水,而他始终好脾气地不曾拒绝。
  而如今,她行动自如,想要与他再续前缘,他却拒人千里。明明同在一处宫廷下,她却难以与那黄衫翩然的少年说上句话。
  无边的哀伤重又漫过,陶灼华的歌声渐渐带了些哽咽,却依然字字婉转。
  何子岑的手笼在袖中,无声地打着节拍。如今的女孩子脸上没有那种悲切难言,却似是沧海桑田,何子岑觉得那歌声动人心弦,他竟想大声相合。
  两人之间统共隔着十余步的距离,到似是咫尺天涯。何子岑几次想要前行,却又强忍住了脚步。明明进这片石榴林便是来寻前世错过的那些印记,及至看到她就在自己眼前,他却又不敢往前迈出一步。
  想到上元佳节那藏在花灯里的秘密,何子岑多想走上前去认真问一问,望着陶灼华青丝如瀑,静若空谷幽兰,又迟迟不晓得自己该如何开口。

  ☆、第一百八十一章 花开

  一树榴花如火,映着陶灼华的素衣黑发,她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正曼声吟唱。一只曲子唱过两三遍,石榴林间依然静谧无声,始终等不到想见的人,少女的芳心已然沉入谷底。
  一个分神间,陶灼华纤长的指甲挑动瑶琴,一根丝弦竟应声而断,纤若春葱的手指上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她痛得轻呼一声,慌忙将食指含进口中,一滴泪水却慢慢滑过,重重砸在光洁的桐木琴上。她放下瑶琴,以衣袖轻轻掩面,肩膀无声耸动起来。
  错过了前世,难道便会错过今生?她在这里苦苦等待,依他如今的疏离,大约再不会再如前生那般,默默递上自己的丝帕。
  纷纷泪落如雨,剪不断,理还乱,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陶灼华将自己的帕子缠在指间,瞧着一线血色渐渐染红了帕子上头银线挑绣的洁白夕颜花,只留下一声幽长的叹息。
  月白的裙裾卷动地下几许落花,陶灼华寂寂的身影渐渐消失,到似是满地离殇的破碎。
  直待她离开之后,何子岑才悄悄走到她方才弹琴的地方。空气里有抹清素如兰的香气,依然弥漫着她的味道。一只小巧的五毒荷包不知何时被她不慎遗失,宝蓝的色泽在遍地榴火中分外夺目。
  何子岑不觉弯下身去,将那枚荷包紧紧攥在掌间,似是重又攥住她那一双柔若无骨的小手。
  “灼华,小夭”,何子岑在心间无言地呼唤着默默问道:“我该拿你怎么办”,一方面懊恼自己方才为何不敢上前,一方面却又那么惧怕两个人真正面对面。
  “蓁蓁给赵王殿下请安”,清甜的少女的声音在何子岑身后几步的地方适时响起,到显得有些突兀。何子岑指尖微动间,已然将那枚荷包塞在袖里。
  他澹然转过身来,灿若秋水的眸子里含着温煦的笑意,安静地望着对面的少女说了声免礼,黄衫少年的仪态依然雍容而又华美。
  嘉柔郡主叶蓁蓁就在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亭亭而立,葱绿的斜襟春衫剪裁合宜,鹅黄的束裙娇艳而明媚,双颊红润细嫩,一双眼眸纯净湛清,就那样恬柔端淑地望着何子岑。
  一半失落一半解脱,何子岑既庆幸唤他的不是陶灼华,心里又有微微的遗憾。他身上华美的黄衫衣袂飘扬,十三岁的少年沐着朝阳是那般的洒逸俊朗,他依旧噙着笑容,客气地问道:“郡主也是今日入宫?”
  前阵时间叶蓁蓁的叔父寿辰,仁寿皇帝命何子岑替自己代为出席,谢贵妃特意送了厚礼,席上昌盛将军的旧部齐齐集结,整个叶府张灯结彩,宴息处里人满为患,叶家大有烈火烹油之势。
  席上叶蓁蓁与叶府其他姑娘一起,随着她婶母宴请女眷,清平候夫人曾经问起她如何不在宫内,叶蓁蓁曾说长春宫不过是客居,叶府才是家园之类的话。
  想来要同谢贵妃撇清关系,谢贵妃却不容她不受控制。叶蓁蓁这几句话还未尘埃落地,第二日谢贵妃便直接下了懿旨接她回宫。
  叶蓁蓁无可奈何,只得收拾了东西,随着前来接她的李嬷嬷一同回宫。两人之间虽有了罅隙,面上却还要转圜过去。叶蓁蓁叹息道:“总觉得客居宫里带累娘娘受累,本想趁着今次重归叶府,不承想娘娘恩深义重,竟派李嬷嬷亲去接人,让蓁蓁情何以堪。”
  谢贵妃浸淫宫中数年,当年与先皇后还斗了个旗鼓相当,如何能在叶蓁蓁一个小丫头面前翻船,她淳淳笑道:“你婶母虽然疼你,到底家中还有其他兄弟姐妹,难免照顾不周。本宫这里虽说不得锦衣玉食,到也衣食无忧。你只管放心住着,有本宫一日,长春宫也是你的家。”
  叶蓁蓁苦无良策,只得唯心应下。何子岑当日在叶家听说了前一节,未曾听说后一节,只做今日叶蓁蓁是来陪谢贵妃过节,才有此一问。
  叶蓁蓁面色落寞,轻轻一叹道:“蓁蓁早便回宫了,到是殿下您孤陋寡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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