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扯!”
楚襄惊怒交加,仿佛深藏在心底的某个秘密突然被人找了出来,暴露在朗朗天光之下。
他不信鬼神,可这一秒在脑海中出现的只有四个字——阴魂不散。
她母亲都去世这么多年了,却还在以这种方式影响着她,可见她幼时过的都是什么生活!她如此聪明伶俐,怎会看不出母亲对待妹妹的方式格外不同?她不说不代表她心里没有分寸,与端木英、端木筝母女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稍稍比较一下就知道了,可她爱她的母亲,不愿去质疑,于是这些事实被刻意地忽略了,到她脆弱的时候就演变成最真实的梦魇。
他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再发生。
“兮兮,你看着我。”楚襄捧着她汗湿的侧颜,目光坚韧,字字铿锵,“毁掉你父亲坟墓的人是我,你母亲要怪也是怪我,纵有报应,我来受着。”
岳凌兮慌忙去捂他的嘴,泪落得更凶了:“你怎能这么说?你是……”
“我是你的夫君,在那样危急的情况下,哪怕毁掉一切我也要护住你和皇儿。”
皇儿?
岳凌兮迟缓地低下头来,似乎在一瞬间意识到了什么,随后抖着手贴上了自己的小腹,楚襄见状,也将大掌覆盖在同样的位置,一股暖流顿时渗进了她的身体里,融化在冰寒蔓延的深处,给予她最真实的感触。
是了,她腹中还有他们的孩子,怎能轻言生死?
楚襄缓缓揩去她的泪,道:“兮兮,梦都是反的,你好好想想,你父亲那般疼你,怎会忍心你和皇儿丧命于此?他老人家如果还在世,恐怕会比我们都更加在乎皇儿,你只觉得此举不孝,殊不知被无端的梦境影响到皇儿才是真的不孝。”
岳凌兮僵坐片刻,忽然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
若是孩子有个三长两短,她亦无颜见他。
楚襄见她已经冷静下来,继续趁热打铁:“你父亲尚有遗骨留存,再休息几日,我们带他一起回楚国,到时无论你想将他安葬在王都还是迁回江州都可以,我会命人请几个得道高僧为他诵经超度,再在宫中供奉牌位,每逢年节我们便去给他上香。”
闻言,岳凌兮霎时抬起头来看着他,震惊过后,内心俱是说不清道不尽的酸楚。
礼法不遵,宫规可废,他几乎为她做尽了可以做的事,却从未要求过她做什么,她想,或许唯有替他诞下这个孩子才能报答一二了。
岳凌兮伏在他肩头,声音沙哑地吐出一句话:“谢谢你,夫君。”
楚襄偏过头吻了吻她的唇,淡笑道:“夫妻之间何需言谢?只要你莫为这些事情伤心费神,为夫做什么都行。”
岳凌兮没有说话,却依偎得更紧了。
不久,陆明蕊奉命前来报道,楚襄从内室步出,吩咐她给岳凌兮好好瞧一瞧身子,她低声应了,然后就轻手轻脚地进去了,余光里微影一闪,似乎是楚襄和流胤离开了帐篷。
“宁王那边怎么样了?”
两人远在几米开外,厚重的布帘遮去了一切嘈杂,里面听不见分毫,是以流胤毫不顾忌地答道:“回陛下,应该差不多了。”
闻言,楚襄耸起了眉峰,却未置一词。
地牢。
一整日的喧嚣在静谧的夜色中渐渐沉淀下来,周围一片晦暗,俘虏横七竖八地躺在栅栏之后,鼾声四起,刚刚交接完的守卫也在拐角的劏房里睡着了,唯有尽头那个阴冷的房间里还有稀疏人声传出,侧耳细听却又消失了。
没有人知道,这座单独且密不透风的牢房里关着西夷的风云人物——拓拔桀。
本来破阵之后楚襄就要杀了他,偏偏被楚钧拦下了,秘密关押进来之后,楚钧在这里耗了半天的时间,没有人知道他说了些什么或是做了些什么,连他的亲信千朝也只能远远地守在外面,不得擅自入内。
没有声音不代表楚钧没有动作,事实上,拓拔桀已经受尽了酷刑。
“呵呵……王爷是不是弄错了,本座已经被逐出了中枢,又哪来情报可以提供给你?”
拓拔桀吐出一口血沫,嘴唇牙齿上面均是黑红一片,看起来尤为吓人。被捆在柱子上的身体也不安分地动了动,很快又被浸过水的羊皮绳勒得更紧,几乎深陷皮肉之中,他却毫无异色,反而笑得越发肆意。
浸淫毒术多年,他的体质远异于常人,这等刑罚已经算不上什么了。
楚钧盯了他半晌,终于松开了手中的刑具,面无表情地坐在了对面的太师椅上。
他受的折磨还比不上筝儿所遭受的十分之一,一刀了结实在是便宜他了,不过没关系,他多的是时间跟他耗。
拓拔桀见他面色不善,故意讽刺道:“没想到号称正人君子的宁王也会借着打探情报的名头,替自己的女人公报私仇……”
楚钧冷冷地看着他,完全不受挑衅。
“你若肯交出来,本王或许还能留你一条全尸。”
“全尸?”拓拔桀重复了一遍,旋即发出一连串嘶哑的笑声,“王爷只想着报仇,就不想知道些别的事情么?比如当年端木英是怎么死的,筝儿又是如何进入明月楼的,还有本座怎么会知道凌兮的父亲……”
话未说完,生生被一支射入膝盖的锐箭给截断了。
这几件事存在着微妙的联系,楚钧经他一说很快就意识到了,心底微微一颤,表面却未露分毫。再看拓拔桀,虽然被剧烈的疼痛折磨得几乎晕过去,但一直没有求饶,反而愈加得意。
“王爷心里应该已经有答案了……”
“说!”楚钧再次启动机关射中了他另一个膝盖,显然耐心告罄。
拓拔桀咬破了唇舌,又是一缕鲜红溢出,衬着他阴恻恻的笑容,显得格外诡异。
“本座也不妨同你挑明了说,端木英当年在出任务的时候为本座挡过一箭,伤及内腑,撑了几个月就不行了,本座顺势以父亲的名义接管了筝儿和凌兮。”
父亲!
楚钧被这二字震得胸腔发紧,忍不住大步上前揪住了拓拔桀的衣襟,低吼道:“你跟端木英是什么关系?”
“会为本座挡箭,还把凌兮的身世告诉了本座,你说是什么关系……”
拓拔桀扬起满是血污的嘴角,笑意渐深,楚钧却僵硬到无法动弹,脸色亦难看至极。
筝儿居然是……他的女儿?
楚钧至此总算明白拓拔桀为什么始终都没有一丝惧色,甚至在见到审问的人是他之后反而有种得逞的快意,因为他非常肯定这个身份会让他幸免于难。
可什么样的人会让自己的亲生女儿服下毒。药,以色。诱敌?
楚钧双手紧握成拳,青筋凸显,还未说话又听见拓拔桀道:“筝儿若是知道她父亲被她心爱的夫君给杀了,不知会作何感想?”
话音刚落,一支匕首倏地插进了他的心房,尚未展开的笑容就这样僵在了脸上。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
第110章 归程
好事多磨,在突发事件都解决之后楚襄和岳凌兮终于踏上了归途。
此去水远山长,且大半路程都在西夷境内,带着几队护卫公然穿过城镇未免太招摇了,所以他们还是像从前那样扮成了西夷人,以出门游玩的名义沿着官道笔直南下,虽说五官没那么深邃,可就凭那一口地道的夷语,这一路上也没有人怀疑过他们的身份。
等到入关之后就安全多了,每天的行程也越发宽松起来,他们往往吃了中饭才启程,不到傍晚就投宿了,有时路过某地刚好碰上举办庙会或百戏还会在那里多住几天,一点儿都不着急回去,倒真似新婚燕尔的小夫妻出门游山玩水来了。
这天,岳凌兮像往常一样从睡梦中醒来,睁开眼睛就看见门廊下投进来的几束金光,再一瞧时辰,俨然已经日上三竿了,她微微一愣,旋即从床榻上撑起了身子。
“醒了?”
话音刚落,侧面罩下大片阴影,接着一双健臂就熟练地缠上了腰间,给予她最有力的支撑,她顺势靠在圈起的臂弯之中,睡眼惺忪地问道:“不是巳时就要出发?怎么不叫醒我?”
楚襄亲了亲那张饱满而红润的小脸,轻描淡写地说:“还早,多睡一会儿也无妨。”
太阳都晒屁股了,哪里还早?也只有他,说瞎话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岳凌兮掀起细长浓密的睫毛看了楚襄一眼,无奈道:“你总是这样,教他们看见了影响多不好。”
这段时间以来,所有人的作息时间都是跟着她走的,她什么时候起床他们就什么时候出发,有一次被车颠得有点反酸水,连陆明蕊都说没事,楚襄却执意在当地休息了三天。如此娇宠,难免招来异样的目光,她甚至听到某个影卫私底下说她把楚襄迷得魂都丢了,不像是皇后,倒像是专门跟皇后作对的宠妃。
真是哭笑不得。
再怎么说这样总归是不好的,她落人口实无所谓,主要于他英明有损,更何况太上皇和太后娘娘还在宫里等着他回去,这件事万一传到他们耳朵里该怎么办?
岳凌兮性子耿直,本来就藏不住心事,怀孕之后越发显形,即便不闻不问也能摸个透彻,所以她才开了个头楚襄就扬起了眉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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