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太自觉地在我对面找了个地方坐下，还顺手拎起搭在椅背上的大毛巾盖在我头上，在没有征得我的同意的情况下两手一起揉我的脑袋。
哎呀，好像有点明白被他玩弄的篮球的感受了。
隔着毛巾的他的手并没有非常柔软，但是动作却非常小心，我低着头默默吃冰激凌。
“你还真是越来越过分啊，这样乱七八糟的还能算是女孩子吗。”
我心里咯噔一下，自尊又受到了伤害。
地味又平胸的女高中生的确不能跟成熟性感的OL相提并论啊。
本来想这样反驳一句，但一想到如果真的说出口的话，大概觉得难堪的应该只会是我自己吧，于是最后还是多吞了两口唾沫把话咽了回去。
他好像也并不是想要得到我的回应，紧接着又突然说：“今天下午，自己一个人走了……对不起。”
诶……画风变化得有点快，我先是反应了一会，随着郁闷的情绪急剧上涌，我才闷闷地答了句：“没、没关系啦。我没放在心上。”
帮我擦头发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笑着说：“嘛……真是难以启齿呢，这种话。明明是我自己一直要求阳菜姐姐来看比赛的，结果辜负大家的期望输了。根本是完败啊——”
“还当着大家的面没出息地哭了。”
他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当时看到你突然出现，简直羞耻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赶快逃走。”
“‘如果没被她看见就好了’这种鸵鸟一样的想法，一直到现在还存在。”
他的笑就这样定格住了。
然后渐渐垮了下来。
房间里刚刚换了灯泡的照明灯尤为明亮。我甚至看到他眼中的一层水汽在映射下泛着光。
包括睫毛细微的颤抖和手背上微微暴起的青色血管。
“根本就是个没有能耐又不敢面对现实，自我意识过剩却幼稚得可笑的胆小鬼，阳菜姐姐你也是把我当成中学生所以才一直没有放在心上的吧。”
那种自嘲的表情让我不忍心再看下去。
他深深吸了口气。
“但是，即便是一个胆小鬼的我，还是一直喜欢阳菜姐姐！”
滴答滴答。
直球来的出乎意料。
手指被冰激凌盒子冰得有些麻木。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好像这是个注定的死循环，时间回到上一个学校午时的楼梯间。
当时我所想的，就只是两岁的年龄差之于我而言就是一道无法逾越的横沟。
但是现在，我好像突然明白，单单只是年龄上的差距，并不能代表很多事。
这是我第一次，十多年来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黄濑凉太。
不是那个在人前光鲜亮丽的模特，也不是运动天才或者校园人气偶像，就只是个平凡的十几岁少年的黄濑凉太。
我没有预料到他会有这些想法。外表上开朗又乐观的少年，实际上会有这样复杂深刻的纠结吗……说实话，就连一直自诩为长辈的我也根本没有想过这些。
那一刹那，我突然意识到，他背负的东西，一直都比我想象的更多。
因为被篮球部的前辈们寄予极大的期待而随之产生的负担，因为从事模特工作而过早地接触到成年人复杂的社会——这些都是在象牙塔中兜兜转转的我所不能亲身体会到的东西。
如果要说幼稚的话，或许我才是幼稚的那一个吧。
“……说喜欢什么的，年上也没关系吗……”
胆小鬼属性，大概是每个人性格中都存在的吧。
我没有看他，但听到了短促的笑声，带着鼻音的闷闷的笑声：“什么啊，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了啊，你以为自己是在出演大河剧吗。”
“……”如此熟悉的我惯用的嘲笑他的句式被用在自己身上，我感到了淡淡的忧伤。
“但是早就没有了啊，我的初恋。”
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无意识自己究竟在纠结些什么，只是单纯地觉得，自己在意的这些事一定要全部告诉给对方知道。
在强烈的不安和紧张的情况下，我竟然会下意识地有“如果他拒绝我就好了，这样的话就扯平了吧”的自虐想法。
“这样的话，不是很不公平吗。不管嘴上怎么说着不在意，但是如果自己是初恋的话而对方有过很多次失败的恋爱经历，总会觉得不平衡的吧。”
我吸吸鼻子，“而且以前每次都把各种交往中的事毫不掩饰地告诉你，当时你表面上笑着听着但实际上心里是怎样的心情呢……这些事我当初完全没有考虑过。”
这样的自己简直糟糕透顶。
“从来都是只为自己考虑，扭捏又任性，年纪又大的人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地方我才根本不明白啊！”
话说到这个地步也该够了吧。
好像心里觉得轻松了很多，快点幡然醒悟吧笨蛋，你也根本没有多喜欢，只不过是习惯了而已吧。
“好像也是呢。”
……
诶豆……我刚才听到了什么？
不是幻听吗？
我迅速抬头，对面的黄濑少年的表情莫名地坦诚。
“虽然之前也说过，觉得善良又迟钝的阳菜姐姐很萌，但除此之外也说不出别的什么理由。真的到了非你不可的程度吗？我自己之前也觉得其实并不是这样吧。”
……
看来判断错误。
真的是来跟我绝交的啊这家伙。
眼眶红红的模特君有点不好意思的抓抓头，“实际上，想过要放弃了。尤其是你初恋失败难过到想要自杀的时候，当时觉得，阳菜姐姐已经有了这么喜欢的人，我一定已经没机会了吧，不如干脆放弃，还会比较轻松一些。”
……
话说……这件事他是怎么知道的。
那个时候貌似是高中二年级。交往了好多年的初恋宣告终结，我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哭的时候的确顺手发了简讯告诉凉奈，我失恋了我想自杀，但是……
啊，明白了，原来我根本就没有朋友啊……
他仿佛还深陷在那段回忆之中。
“那个时候也确实试着转移目标来着，觉得无论是谁都好，只要喜欢上了别的什么人，就能很快把你忘掉了吧。”
他扬了扬嘴角，“被女生告白了就想试着交往看看，所以‘女朋友’换了无数个，但交往了之后却发现连仅仅牵手的程度都做不到；后来听了小青峰的建议，试着喜欢小麻衣来分散注意——什么嘛小青峰根本是个笨蛋。”
啊咧，好像听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所以并不是没有试过啊。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明不知道自己喜欢你什么，但不是你就不行啊。”
太违规了。
我拎起床脚的超大号小肥鸡玩偶扣在他脸上，“笨蛋！如果真是这样，之前那个漂亮的OL是怎么回事啊！你以为我没看到吗……根本，只要是年上就行了吧……不愧是模特君啊，连谎话都说的这么好听……”
差一点就上当了。
“诶？你还不知道吗……”
被糊了一脸小肥鸡的模特揉着自己的红鼻头一脸惊诧。
我垮下嘴角，“知道什么，分手了吗？今天我可是看到人家去看比赛了。”
他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啊啊，迟钝到这个地步还真是……”他想做出评论，但好像是词穷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最终，他艰难地说：“那是我大姐啊。”
……
滴答滴答。
我不知道自己该做出怎样的表情，我只知道我的脸色可能跟死了一样难看。
“……都是二姐的主意！我以为……你应该已经发现了呢。”
……
滴答滴答。
我现在听到的已经不是墙上挂钟的秒针跳动的声音，而是炸弹爆炸前最后的倒计时。
至此为止，积攒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喷涌而出。
——
隔壁。
正坐在镜子的黄濑凉奈一边修剪眉毛一边哼着歌儿。
突然，一阵“我不想再跟你们做朋友了，给我消失！马上消失！！！！别逼我踹你屁股！”的悲戚哭喊声从窗外传来——
手一抖！
咔嚓。
许多根柔软短小的毛发摇晃着，踩着优雅缓慢的节拍，缓缓落在镜前的台面上。
黄濑凉奈看了看窗外，对面的小洋房二楼亮着温馨的柔光；她回过头，看到镜子中的自己和缺了半截的眉毛。
久久无语。
第24章 Q24
清晨的神奈川下起了细雨。
我步行换电车匆忙赶到学校，制服的裙摆已经变得**的了。透明的雨伞是漏水的吗？我一边拿纸巾擦着身上的水一边走进教学楼的大厅时，看到大镜子中自己的模样，我还是小小的吓了一跳。发梢被雨水沾湿后粘成一缕一缕，眼角眼线也有点晕染开了。
不过是下个雨而已啊，弄得这么狼狈要怎么好好上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