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添上第三道短横线,“再接着是鱼食人。洛河死者孙玉梅,脸部和四肢有被虫兽咬的伤口,致命伤是脏腑破碎。死者与丈夫冯科婚后感情很好,育有一双儿女,已经排除家人杀害的可能。宫内晓月池死者小鹿,致命伤和孙玉梅一样,脏腑破裂而死,被凶手扔到池里,布局成鱼食人。能够震碎一个人的脏腑,可见凶手内力深厚,武艺不凡。不过,至今我还想不到是什么虫兽咬伤两位死者的脸部和四肢。”
她接着添上一道短横线,清冷道:“今早,内侍发现赵嫔被吊在后宫宫道旁的辛夷树上。赵嫔极有可能吃了下有迷药的杏仁酪,之后昏迷不醒被杀害。凶手似乎……有意布局成赵嫔自缢,可又暴露出明显的破绽,这一点,令人捉摸不透。再者,凶手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她带到案发地,可见轻功极好。不过赵嫔一案好像跟歌谣没有明显的关联。”
她的脑子里忽然闪现一丝火花,惊喜道:“鱼食人的两个死者孙玉梅和小鹿,震碎他们脏腑的凶手内力深厚,而杀害赵嫔的凶手轻功极好,也是武艺不凡。这三起凶杀案的凶手会是同一人吗?”
“赵嫔一案应该区别开来,这一点或许只是巧合。”沈知言眸色沉沉,“天降血玉所指向的凶手年纪偏大,头发花白,或许是春芜院里的人。若凶手是春芜院里的人,又是如何离开春芜院行事?或许幕后之人只是随意抓了春芜院的白庶人和莫庶人杀害取血,如此一来,杀害白庶人和莫庶人的凶手出入春芜院如履平地,该是轻功不凡,跟杀害孙玉梅、小鹿的凶手一样武艺高强,对应得上。”
“这些事错综复杂,千头万绪,一人难以完成,本宫觉得幕后的布局者有主谋或是首领,有属下若干人。”
“殿下分析的极是。”
“我们还没有破解的关键点有如下几点:血玉极其罕有珍贵,是从何处来的;清元殿下血雨如何巧妙地布局;孙玉梅、小鹿脸部和四肢的伤口是什么虫兽咬的,凶手是谁;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
“而归根结底,这整个局是什么人部署的,有何企图,是冲着皇家来的,还是向我们警示那个人的野心。”
慕容辞和沈知言的目光从那一道道短横线移开,投向对方,面色忧重。
还有这么多谜团没有破解,对隐藏在暗夜里的幕后之人更是毫无所知,他们处于被动的劣势,焦灼,忧虑。
然而,他们最担心的是三个字:
玉窃国!
只要慕容彧想,就没有不可能。
是的,那首歌谣指向的那个人,就是慕容彧!
慕容辞的心口好像压着一块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小脸发白,纤长浓密的睫羽微微发颤。
沈知言理解她的心情,道:“殿下,或许事情并没有我们想象的这么糟糕。御王那边并无异动,我想他也猜到了这首歌谣的影射,因此不敢轻举妄动。在这风口浪尖,一旦他有所举动,就会招致骂名。”
第1卷:正文 第028章:荒芜枯寂里的从容
书房里沉重的空气好像凝固了,如意又送来两杯热茶,在外面恭候。
从窗台斜照进来的日光照亮了半个书房,半阴半阳,半是暗沉半是斑斓。
他们所在的地方恰是昏暗,看见那一地明耀光鲜,微尘流光飞舞,华光滟滟。
静谧里,慕容辞忽然道:“赵嫔一案暂且不管,现在唯一能查的线索是这两根花白头发。”
沈知言沉吟半瞬才道“我去一趟春芜院。”
“本宫和你一起去。”
“也好。”
二人匆匆用过午膳,然后前往春芜院。
自从太子离开,春芜院的管事宫人李嬷嬷心里忐忑,总觉得太子还会再来,于是咬咬牙,吩咐宫人把整个春芜院彻底打扫一遍。倘若太子再来,看见一切整洁如新,说不定心情大好,把她调离春芜院。
她在春芜院待了二十年,原本还有点人生的追求,渐渐的,她变得和那些毫无希望的人一样,得过且过如行尸走肉,在这里等死。
当太子领着人再次来到的时候,她不禁要佩服自己,太有先见之明了。
春芜院焕然一新,她倍有面子,陪笑道:“太子殿下有什么吩咐,奴婢听候差遣。”
“你把春芜院清扫了一遍?”慕容辞觉得空气清新了不少,那股会把人熏晕的味道消散了。
“昨日殿下离去之后,奴婢深觉惶恐不安,和宫人们里里外外清扫了一遍。不如奴婢引殿下到处瞧瞧?”李嬷嬷谄媚地笑,带殿下到处转转,便可证明她不是做表面功夫。
“也好。”慕容辞看向沈知言,使了个眼色。
“这位大人是……”李嬷嬷抬眼瞧了沈知言一眼。
“大理寺少卿沈大人。”慕容辞介绍道。
“奴婢拜见沈大人。”李嬷嬷心有些慌,大理寺掌刑狱案件审理,大理寺少卿特意来春芜院,必定是为了白庶人和莫庶人之死。
那两位庶人,死了就死了,还给她招惹麻烦。
倘若这事牵连到她,这份差事还能保住吗?说不定连命都没了。
想到这里,李嬷嬷的后背都汗湿了。
雨后清新,日光耀目,因为凌晨下雨而起的潮湿已经晒干了。
此时是日头最烈的时候,暑热郁燥,大多数人坐在大厅檐下乘凉。有人抓挠身子,有人倚着墙打瞌睡,有人低声闲谈,有人看着那两个衣着光鲜的陌生人……
沈知言和慕容辞缓步走过,目光从他们的头上扫过。
虽然有几个头发花白,不过年事已高,身躯佝偻,相信没有作案的本事。
看了一圈,他们走向后院。
李嬷嬷热情地介绍着,“院墙外是宫道,再过去就是宫墙。”
后院有三间通铺,他们走了一圈,没有发现头发花白的人。
“李嬷嬷,你先去忙吧,本宫和沈大人随处走走。”慕容辞清冷道。
“若殿下有事,吩咐奴婢便是。奴婢告退。”李嬷嬷恭敬地退下。
慕容辞和沈知言对视一眼,穿过通铺房往后院走去。
后院不大,种植了两株松树、两株桂树和几株参天古木。参天古木枝繁叶茂,绿盖如伞,绿荫凉爽无比。
风过处,沙沙声响,凉意生襟袖。
似有一股阴森之气袅袅浮现。
参天古木下有人。
轮椅上坐着一个中年妇人,一人在后推着轮椅。
是安贵人和她的近身侍婢柳眉。
与昨日慕容辞看见的一样,安贵人身穿灰黑色布袍,同色的长布巾包着头和脸。
她们察觉到动静,转头望来。
慕容辞和沈知言走过去,她淡漠地问:“你是安贵人?”
“老身并非安贵人,是安庶人。”安贵人嗓音很低,粗粝沙哑。
“安庶人在春芜院二十年了吧。”沈知言清雅的面容弥漫着清风般的微笑。
“是有二十年了。”近身侍婢柳眉回道,“二位贵人是……”
他正要表明身份,慕容辞抢先道:“我们是东宫的宫人,来这儿看看。你们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们说。”
安贵人那双溪水般清澈的眼睛半眯着,“看你们的衣袍,不像是东宫的内侍。”
沈知言状似玩世不恭地笑,“安庶人真是火眼金睛。其实我们不是宫里的人,不过我们恳求太子殿下相助,让我们来春芜院看看。”
柳眉面容一缓,“这春芜院与世隔绝,是人间地狱,贵人来这儿不是浪费光阴么?”
慕容辞盯着形容整洁干净的安贵人,她不施粉黛,额头光洁,一双眼睛漆黑幽深似千年古井,眉目枯寂,仿佛看透了红尘俗世,参透了生死阴阳,只剩下这静好从容的光阴。
大厅那些人的眼睛里写满了绝望、死寂和等死,而在安贵人的眼里,慕容辞看见了从容。
这不是很奇怪吗?
“春芜院是一座可怕的坟墓,埋葬了多少人的青春年华与血泪希望,二位贵人还是尽快离开吧。”
安贵人的语声沙哑幽凉,似一条阴毒小蛇从脚底蜿蜒爬上来,寒气直冲后背,令人毛骨悚然。
慕容辞把右手放在她的膝盖处,问道:“安贵人的双腿……废了吗?”
柳眉的眉目染了微怒,“还不是因为太子殿下……”
“柳眉。”安贵人低缓道,阻止侍婢说下去,她幽深如古井的眼睛溶尽人生的荒凉死寂,“这是我的命,怨不得人。”
“听闻当年安贵人双腿被打残了进春芜院的。”沈知言清逸道,“这十几年安贵人必定吃了不少苦。”
“人活在这世上原本便是艰辛的修行,苦或甜,悲或喜,皆是过眼云烟,转瞬消逝。”
安贵人语声淡漠,平静无澜的眉目写满了这一生的悲苦与枯绝。
从繁茂枝叶间漏下来的日光在她苍白的眉目映下一缕清滟的华光,宛若在破旧腐烂的白锦描画斑斓人间秀绝美景,然而即将腐烂的白锦无法承受华艳之重、之锦绣,反而衬得那眉目深入骨髓、透彻灵魂的荒芜枯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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