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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媚玉堂 (九斛珠)


  而今时今日,却也是景明帝金口微开,不止夺走荣宠,亦夺走性命。
  永王似乎能听到身后根基轰然坍塌的声音,心中警铃大作,也不知景明帝这是为当年的私仇,还是察觉了他和萧家在外面为夺嫡而做的一些手脚。
  忐忑不安地抬头,对上景明帝的目光时,那眼底里有慈父的怜爱,亦有君王的威仪。
  他跪得更加恭敬,甚至连呼吸都极力屏住,大气都没敢出。
  殿中死一般的沉默,已是入冬的天气,因景明帝御体欠安,早早就笼了银炭火盆,满殿和暖融融。永王只觉身上那蹭蹭锦绣罗衣又厚又沉,捂得浑身难受,连额角都不自觉地沁出细汗,渐渐地汇成汗滴。
  御案之上仍是沉默,显然别有深意。
  他咬了咬牙,才低声道:“请父皇宽宥儿臣?”
  “哦?说说缘故。”景明帝慢条斯理。
  永王跪得膝盖都快僵了,垂首道:“儿臣……儿臣先前贪欲蒙心,也曾与萧家一道,收过些贿赂,做过几件错事。”他的声音愈来愈低,一颗头几乎埋到胸前,“从前是儿臣糊涂,还请父皇宽宥。”
  景明帝瞧着他,眼底波涛暗涌,唇角却露出自哂般的笑意。
  他沉默了片刻,也没挑明缘故,只缓声道:“萧敬宗忤逆犯上,其罪当诛,急病死在狱中留个全尸,已是法外开恩。不止他,萧敬清也是。湛儿,抬起头——”他语气更沉,待永王抬头,那目光便钝刀般压了过去,“你该明白父皇想做什么。而你身为皇子,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须心中有数。”
  这便是要他跟萧家一刀两断的意思了。
  而一旦舍了萧家,他在宫内、朝堂皆失了臂膀,甚至那些京城外的世家,也未必会……
  这念头浮起时,永王猛然一个激灵,看向景明帝。
  “父皇召儿臣过来,原来是……”
  景明帝能洞察他心思似的,颔首沉声,“十多年前的事不能重演。若有人从中作梗,煽动闹事,哪怕是至亲骨肉,朕也必诛之!”
  一字一句,全都是咬实了说给他听的。
  永王那点心思尽数被窥破,满心战栗,这会儿哪还敢去触皇帝的逆鳞,当即摆出素日里孝顺体贴的样子,伏地道:“儿臣明白。皇权朝堂为重,儿臣纵然有过点私心,却也知道轻重。父皇放心,这阵子,儿臣会闭门谢客!”
  景明帝“嗯”了声,既已叮嘱明白,便不多留,叫他自回府去。
  永王孤身出了麟德殿,外头天幕漆黑,夜色暗沉。那巍峨轩丽的翘角飞檐白日里瞧着焕然生彩,此刻却如蹲伏的猛兽,阴沉沉地令人心惊。冬夜里寒冷的风吹过来,穿透层层罗衣,碰到那尚未凝干的冷汗时,让他忍不住的打了个寒噤。
  这是他梦寐以求的地方,君临天下,坐镇四方。
  他曾无数次暗自打量,想象夺嫡登基后的样子。
  而此刻——
  景明帝决意斩除萧家,他若放任不管,往后臂膀尽失,元气大伤。若是横加干涉,一旦事败,莫说皇权富贵,怕是连性命都难以保全。
  他走过玉砌雕阑,脚底下灌了铅似的沉重。
  头一回发现,这天底下最好的锦缎貂裘,原来也挡不住冬夜刻骨的寒意。
  ……
  比起永王的进退维谷、沉闷失望,玉嬛这边则轻松得多了。
  先前瞧着萧家烈火烹油、景明帝步步退让,她还心存忐忑,怕老皇帝贪恋安稳,不肯大动干戈,待萧敬宗的死讯传来,一颗心便彻底放回了腹中。遂跟谢鸿起身回京,一路朝行夜宿,不曾耽搁片刻。
  马车入城后直奔睢园,玉嬛先帮冯氏和谢鸿安顿好,再回住处。
  还没到门口,迎面便有人纵马而来。
  冬日里凋敝萧瑟,巷子两侧青墙白瓦,枯树横斜。那人昂然而行,身姿矫健英武,轮廓硬朗如削,分明是离别月余的梁靖。马蹄飞踏而来,在府门前勒马,他翻身下来,眉眼间带着点笑意。
  玉嬛未料他会在此时赶回来,呆愣愣地望着他,“你……没去东宫么?”
  梁靖笑着摇头,径直伸臂勾住她腰,轻易将她抱下来,吩咐人安顿行囊,而后揽着她快步往屋里去。
  

第68章 第68章
  月余没见, 中间只有数封音信相通,说不思念是假的,在梁靖揽着她的腰扶她下车时,玉嬛心底甚至怦然作响。不过周遭皆是仆妇丫鬟,且梁靖瞧着没事人似的, 她脸皮略薄, 众目睽睽之下也不敢表露,便竭力按捺,面无波澜。
  到得屋中, 正想吩咐石榴跟进来倒茶, 却听砰的一声轻响,却是梁靖反脚关上了屋门。
  凛冬天气,外头铅云低垂天寒地冻, 屋里却是暖烘烘的。
  玉嬛眼瞧着旁人被隔绝在外, 诧然抬头,正好对上梁靖的目光。
  深沉幽邃, 默然瞧着她, 慢慢逡巡, 像是勾勒眉眼似的。
  她摸了摸脸, 去解披风上的丝带,随口道:“你瞧着我做什么?不认识了?”
  梁靖笑而不答, 俯身凑近, 在她眉间轻轻一吻, 旋即绕过屏风往里走。算起来, 两人别离的次数其实不少,谢家上京前两地相隔,后来她大胆跑去灵州,更是数月分隔,叫人提心吊胆,相较之下,这回的月余时间,其实颇为短暂。
  不过成婚后肌肤相亲,食髓知味,这段时间却比先前难熬许多。
  梁靖不好宣之于口,只到桌边斟茶,倚桌站着,目光仍黏在她身上,眉目脸颊、纤腰秀颈,连同胸前起伏的轮廓,都赏心悦目。
  连同这屋子,在她回来后都温暖热闹了起来,不像前几日空荡冷清。
  梁靖唇边不自觉地勾起笑意。
  那边厢玉嬛自将披风搭在架上,看梁靖深冬天气只穿着青金色长衫,也没罩披风大氅,只管站在那里傻笑着瞧她,便蹙眉道:“外头眼瞧着要下雪了,天那么冷,也不知道穿厚些,就这么骑马乱闯——先前给你备的那两件留着压箱子么?”
  过去碰了碰他手背,没觉得凉,这才稍稍放心。
  梁靖却已反手将她握住,“出门时穿着的,从东宫赶过来,忘带了。”
  提起这茬,玉嬛倒是想起了心头记挂的大事,“说起来,这回萧敬宗死得蹊跷,能在刑部大牢做手脚的人没几个,如今既然没动静,想必是皇上有意整治,萧家要倒大霉。京城里还有旁的消息吗?”
  “萧敬宗死的那天,皇上召见过永王,那之后他便闭门谢客了。”
  萧家倒霉,永王却龟缩在府里,怎么看都是有猫腻的。
  玉嬛还想深问,却见梁靖眸光微凝,带着点揶揄不满,“你惦记的就只这个?”
  这话酸溜溜的,总算是泄露了情绪。
  他在东宫身负重担,平常早出晚归格外忙碌,今日特地赶回来接她,连披风也顾不得穿着,也是有心、玉嬛莞尔,将两只手臂环在他颈间,声音也温软起来,“也惦记你呀——”她稍惦脚尖,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晏平哥哥。”
  温热的气息吹在耳畔,这撒娇调侃般的低喃格外勾人,一路到人心里去。
  梁靖眸色更沉,猛然收臂将她箍住,咬牙沉声,“那还拖到这么晚才回来,乐不思蜀了?”闲着的手自肩膀游至腰间,轻轻一捏,因怕弄疼了她,力道颇轻。这却触到玉嬛腰间痒肉,她下意识缩了缩,笑着想躲,却被梁靖打横抱起,压在床榻间。
  床榻厚软,锦帐香浓,外面北风呼啸远去,眼前身边,却只剩娇躯温软,唇舌香甜。
  ……
  许是先前韩太师的教训太过惨痛,这回景明帝出手时,手段便圆润了许多。
  从前痛恨世家积弊,他跟韩太师合力,剑锋所指的便也是这些罪名,但凡触碰的,或轻或重,都需按律论处。然而各处世家传承,即便家主行事正直,不做有违律法的事,对府里人尽力约束,也难保底下有仗势欺人的。
  那些罪名一股脑翻出来,几乎是一道道炸雷轰下,波及各处。
  萧家也趁机浑水摸鱼,曲解圣意,笼络众人将景明帝逼到角落。
  十余年的消沉蛰伏,磨去昔日风发的意气,也磨去当年人中龙凤的骄矜自负。
  景明帝这回利剑出鞘,单单指着萧家清算,不波及别处一丝半点。趁着萧敬宗急病而死,萧家兵荒马乱,而永王慑于威压不敢擅动的时机,迅速调动了许多官员。萧家羽翼或是革除,或是贬谪问罪,或是明升暗降,原先拧出的一股绳被分散在各处,立时成了散沙。
  这般动作在朝堂上闹得沸沸扬扬,有不肯就范拼死一搏的,也被东宫和皇帝合力压下。
  先前萧敬宗入狱时,萧敬清上蹿下跳地寻人帮忙,淮南谢家和魏州梁家却都观望态势逡巡不前,多少也让别处心生疑虑。如今事情闹得更大,景明帝雷霆手腕压下来,单指着萧家穷追不舍,梁靖也趁机放些消息出去,只说这是萧家骄纵太过,在宫廷内外皆见罪于皇帝,才招此杀身之祸。
  这些消息迅速散往各处,多少能安抚人心。
  别处见事不关己,没人肯出头帮萧家,自然也不愿当出头鸟去惹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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