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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山河 (紫微流年)


  楚寄是军伍出身,身手敏捷,一把捏住了瑟薇尔的腕,俯身压在她耳畔道,“请公主救我一命,时骄心黑手狠,若是知道我一直藏匿此地,难免连公主都要受牵连。”
  他将她按在廊柱上,仿佛情难自禁,话中却隐含威胁,瑟薇尔岂有不明白的,玉容一变就要翻脸,楚寄一个情急,一嘴将她满腹怒骂都堵了回去。
  这一吻看来旖旎,却失之勇猛,险些撞歪了美人的鼻子。
  几个胡婢不知究里,在一旁笑窥,院门猝然传来军卒的砸响,惊得所有人一跳。
  大劫临头,楚寄手一松,给瑟薇尔挣脱出来,他不及发话,右脸已着了火辣辣的一掴。
  楚寄的心冷下去,瑟薇尔青着脸横了他一眼,对婢女吩咐了一句胡语。
  婢女将楚寄拉入屋内,翻开榻前的波斯软毡,现出一块活板,揭开来底下是一方空室,他钻下去,头顶一暗,活板扣上,一切倏然而寂。
  波斯软毡蔽音极好,楚寄不知外界情形,在黑暗中呆得极不好过,不知耗了多久,终于被放了出来。
  敌兵早已退走,夜色降临,宅内烛火通亮。四名胡婢在瑟薇尔身后侍立,烛光照见金发美人冷艳倾城,蓝眸如冰,华丽的裙摆烁烁生辉。
  楚寄呆了一瞬,回过神道了一句,“多谢公主。”
  瑟薇尔将他关了半日,气已经消了,心下也有了盘算。
  武卫伯在苏杭一带作乱,不足以撼动大局,楚寄是英宣伯的侄儿,只要躲过这一遭,来日必会升迁,助一把极是合算。不过他方才的冒犯让她非常不快,慢悠悠道,“楚公子也是金陵故人,我怎会见死不救,只是我这院外时常有人窥墙,要是见了公子嚷出去,一屋子都要跟着送命。”
  楚寄清楚识相就该主动离开,然而生死交关,踏出府外死路一条,他绝不肯开这个口,打定主意赖也要赖下来。“只要能容楚某藏身,柴屋陋穴都无妨,绝不会给外人察知,公主相救之情,铭感五内,来日必定粉身以报。”
  瑟薇尔慵懒的撩了一把金发,“柴屋陋穴怎么配得上公子的身份,自然要好生招待,我费了半天心思,才想出一个妥善的法子。”
  楚寄突然觉出不妙,不等询问,四名胡婢已经一拥而上。
  她们显然得过吩咐,齐齐将楚寄按在妆台前,一婢摘了他的束冠,持篦梳整头发,另一婢铺开七八枚粉盒,就着他的脸比对颜色,还有一婢拾起了一把细巧的银镊子。
  楚寄耳边传来瑟薇尔冰冷又迷人的声音,“不必粉身,楚公子委屈些,粉个面即可。”
  楚寄的眉头一痛,已经给生生拔去了一根眉毛,他险些跳起来,转头挣扎着要对瑟薇尔开言,正见最后一婢捧着一袭大红石榴蹙金罗裙,笑嘻嘻趋近而来。


第95章 天子诏
  一列浩浩荡荡的大军向北行去。
  车声辚辚,战马长嘶,所过之处黄尘漫天,后方一骑顶着尘埃而来,急驶中军。
  主帅冯保在甲车内摒退副将,独自打开秘匣,内里是一方秘旨,打开心头一跳,立时投在火箱内烧了。
  稍后几名副将入车议事,随口问起,“近两日秘报急来,可是上头有什么旨意?”
  冯保身形一僵,对着军图道,“圣上忧心边疆,催我等尽快行军。”
  一名副将不由道,“圣上未免太心急了,大军出行本非易事,且有辎重车队,一日下来只得这般速度,明毅伯是老将,短期内绝对稳得住,何须如此急迫。”
  冯保面上什么也瞧不出,话题转到了行军上,秘旨所载的字句如一道火烙,烫得他心神不安。
  永和三十一年的秋天,注定被史书牢记。
  受尽皇恩的武卫伯一朝反乱,以非常的速度整起兵马,挥军直扑金陵,逼临王都。
  天子令威宁侯领精兵五万,出城迎击。
  这一战以众击寡,又是朝廷最精锐的部队,谁都以为能将叛军一举歼灭,结果却出乎意料。
  五万精兵不可思议的落入陷阱,被无情的绞杀于金陵之侧,染血的军报犹如惊雷,震愕了天下。
  离奇的胜利让叛军气势高扬,裹挟了多地豪强与兵勇,阵营飞速壮大,短短时期膨胀为近十万之众,彻底包围了王都,金陵城中无不悚骇,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贩夫走卒,都感觉到了空前的森寒。
  而千里之外的益州,同样遭遇了大军压城。
  血翼神教将陷落的江湖人炼成了最可怕的傀儡,他们本身就有不俗的武功,化为行尸后奔掠如电,杀人如折草,宛如一片黑暗的腐风,吹到何处,何处就被恶臭的死亡笼罩。
  会川失守、戎州失守、嘉州失守、尸军如汹涌的洪水,轻易冲垮了一座又一座城池,直至撞上了益州城墙,才遏住了凶猛的来势。
  古称益州隘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此地外有山川之险,内有天府之积,从来易守难攻,可这一次面对的敌人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纵然有高阔的城墙,也挡不住黑压压的行尸攀援而上,士兵光看来势已是肝胆俱裂,如坠地狱,几乎失去了御敌的勇气。
  然而守在益州的是靖安侯左天行,少年时起就浴血百战,得天狼之号的军中之神,他的存在就如一块镇海巨石,定住了惶惶的益州。
  尸傀一浪浪涌上,靖安侯冷定的指挥,一列列军士将滚木扔下去,砸落了一排行尸,又有更多的攀上来;左侯变换了命令,军士滚上一个个圆桶,撬开桶盖倾倒而下,浓烈的桐油溅落开来,浇透了无数行尸,明晃晃的火把抛落,火焰飞蹿而起,将攀爬的行尸燎成了一道火龙。皮肉焦熟的气息混着烟漫开,十来个行尸竟然穿透雾障攀了上来。
  带着火的行尸面目焦黑,身上烈焰卷燃,犹如幽冥钻出的厉鬼。
  靠前的士兵猝不及防,被行尸抓裂了躯体,迸出凄厉的惨号。可怕的景象令人骇极,军心开始不稳,当此之时,一道碧光蓦的劈空斩落。
  碧光挟着利啸纵横明灭,威凛万物,划裂了行尸的躯干,宛如神光将攀上来的尸军斩退,士卒的胆气随着碧光而长,立时有勇悍的冲上去接着投落滚木擂石。
  空中箭矢狂飞,城下烈火簇簇,浊臭扑鼻,热烟燎黑了人们的面孔。
  汹涌的尸傀无痛无惧的蹿动,一波又一波不绝,然而只要碧光仍在,城墙上的靖安侯仍在,恐惧就压不垮人们的意志。
  从白天到夜晚,夜晚又至天明,战火长燃未熄。
  没有一具行尸能逾越人心所铸起的无尽城墙。
  左顷怀已经想不起如何闯出了封锁金陵的叛军。
  他率领五百名骁勇的健儿趁夜突围,挑了敌人守备最薄弱的一处,原本至少有六成把握冲出,不料敌人仿佛早已知悉,一重又一重精兵将数百人撕吞殆尽,能活下来简直是一个奇迹。
  左顷怀的衣甲和战马溅满鲜血,体力已竭,身边仅余数人,突出敌围仍不敢停,一气策马奔出数百里,直至天色微明,一匹战马前足一跛,将马背上的人甩了下来。
  几人赶紧勒缰,左顷怀扶起下属,见无大碍,又转去检视战马。
  健马浑身是汗,白沫溢唇,兀自怕被抽打的哀嘶,其他几匹马的情形也好不了多少。左顷怀四顾不见追兵,又入了宿州地界,终于道,“先歇一歇,入城至驿馆换马再行。”
  几个人俱松了一口气,要不是还有挂碍,险些想瘫在野地睡去,好在前方有间茶寮,棚窝顶上冒着袅袅白雾,一早已经有人张罗。
  寮内是个老苍头,专做行客的生意,方烧好开水,被几个浑身血泥的汉子吓得不轻。
  汉子们也没力气多言,唤战战兢兢的老苍头上了茶水与馒头,抓起来就往喉咙里塞。方啃了两口,茶寮的挑帘一晃,进来了几个人,打头的男子一张刀疤脸。
  左顷怀立生警觉,摸起了桌边的刀剑。
  刀疤脸的男子面皮一抖,如视一堆待宰的鸡禽,“吃着呢?正好上路,免了做饿死鬼。”
  左顷怀心一沉,茶寮的棚板裂倒下去,现出围抄在外的数十名黑衣人,守寮的老苍头第一个遭殃,给兜头一刀豁了胸,如剖开的鱼一般倒地,一腔子血溅满了油案。
  左顷怀清楚这些人定是叛军一党,几人奋力迎战,拼得刀剑乱响,桌板飞扬。
  纵然是好虎,也架不住群狼围攻,左顷怀看着下属一个个倒地,自己也受了几处伤,眼看性命不保,一辆轻便的马车在晨雾中笃笃行近,仿佛根本没觉察这厢血肉横飞的厮杀,带着一种诡异的从容停在了一旁。
  刀疤脸觉出异常,一个眼色,数名黑衣人冲马车包抄而去。
  车帘一掀,露出一个俊美的青年。
  左顷怀一刹那瞥见,汗都激出来,也顾不上思索这人怎会出现,忘形的厉声叫喊,“大哥快走!此地危险!”
  刀疤脸一讶,桀笑道,“原来是兄弟?这可是妙极,正好凑成一双。”
  左顷怀大急,一疏神险些给人斩了手臂,他胡乱猛挥几刀,正待冲过去护卫马车内的青年,突然莫名的眩晕起来。眼前的一切奇异的摇晃,他的膝盖一软,扑在地上拼命用刀支着身体,仍抵不住强烈的混沌,在彻底昏沉的最后一刹,仿佛听见了人体扑坠与刀剑落地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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