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梼顾不得敌人,踩在一段船板上手忙脚乱,激流瞬间没过了足踝,他不谙水性,顿时大恐。
长空老祖发觉上了当,大为戾怒,一掌横劲激起千点水芒,如森森利矢,眼看要将少年打成一个血筛子,不料他一个后仰,坠入了滚滚江流。
长空老祖如何甘休,连发数掌击向水面,激起了十余丈的柱浪,然而水色深沉,水流迅急,瞬息间人就不见了,哪里还寻得见。
长空老祖任是功力高绝,毕竟不敢下水,周围的船又离得太远,他只好将花间梼拎在手中,立在一块不大不小的残板上,被旋流卷得来回打转,气得面色狰然。
船工也落了水,好在谙熟水性,还能抱着残橹在江水中挣扎,渐渐飘远了。
李昆则要倒霉的多,他给激流一裹,撞上了一块断礁,连哀呼都未及发出,就被旋涡吸入江底,成了鱼虾的饵粮。
第15章 血荆棘
苏璇一击得手也不好过,即使有水流隔阻,长空老祖的掌力仍震得他如受重锤,内息紊乱。幸而他水性精熟,能长时间潜游,饶是如此也险些被旋流所吞,费了极大一番力气才脱身,待他一口气尽浮出来,已然远离了交手之地,看敌人船散后困在江心,总算暂时放下了心。
适才他用来化劲的是正阳宫独有的玄一无相心法。这门心法神妙深奥,极难掌握,他虽悟出几分,远未至运用自如之境,冒险一搏居然成功,不能不道一声侥幸。苏璇甩了甩头,随着江水前游,不多时追上了篷舟,石进一边摇橹一边回望,一见他大喜过望,立刻伸出长槁将他拉上船。
少女一直白着脸不安的眺望,犹如失了群的小羊,一见他湿淋淋的回到船上,前脚绊后脚的赶来相扶,苏璇勉强安慰了两句,叮嘱船老大快行,进篷舱换了湿衣,随即盘坐下来调和内息。
石进抖擞精神扯帆控舟,恰是顺风顺水,篷船宛如御云而奔,一气驶了几百里,等苏璇再度睁开眼,景致已经截然不同。
一道金阳铺在峡水上,半江明晖半江幽森,景色奇丽又峥嵘,两山传来猿声凄厉的长啼,在深遂的狭谷来回荡啸,久久不绝。石进驶过一处乱石耸立的险滩,吁了一口气,“这里滩多礁多,等离了峡口就松快了,入夜就能至荆州。”
苏璇反复思索了一阵,“多谢石叔,如今要改一改,出了峡我与她弃舟登岸,改行陆路。”
石进不由错愕,“陆路哪及水路快捷,眼看就要到了,怎的要舍近求远。”
这些道理苏璇当然明白,奈何长空老祖有失徒之恨,绝不肯善罢干休,必会再度掠船沿水道追袭,只怕未至荆州敌人已赶上来。何况有花间梼这一祸患在侧,少女回去了也未必安全,换成陆路还能暂避凶徒,有余裕另寻对策。
苏璇不便说得太细,从包袱中取出银钱递给石老大,自己仅留少数碎银,“我们的对头极是麻烦,不得不谨慎些,实在对不住,石叔这条船不能再用,最好沉在江底,和阿妙寻个稳妥的地方住几日,避过风头再另置一艘。”
石进本已放松,此刻听他说得郑重,还另给了厚银,惊疑之下讷讷的推拒,“这对头又不是恶鬼,哪有这般神通广大?”
长空老祖其实与恶鬼相去不远,苏璇见他不接,将银子给了阿妙,女童看阿爹见钱不要,早就急了,一把接过去搂在怀里,苏璇又反复叮咛了石进一番。
夕阳映得江面红彤似火,乌船驶过了最后一处险滩,出了壮丽的峡谷。苏璇选了一处浅岸,携少女下船,与父女俩别过,离得极远还能看见女童在石进身边跳闹。
最后一抹亮煌的江色映着父女俩一大一小的影子,深浓如绘。
苏璇随身携了干粮可供充饥,与女孩顺着江畔的道路而行,走不多时天色暗下来,须得寻找露宿之处,道旁隔几十里即有凉亭,内里还算干净,正宜夜宿,然而苏璇思虑了一番,还是改在亭侧二十丈外的一块大石后歇下来。
一轮明月皎皎,映得江天一色,静无纤尘,水中的沙州雪也似的白。
这一夜唯剩二人,少女却觉得更为安心,只是她藏着心事,辗转反侧总睡不着,夜深时终于坐起。少年熟悉的身影就在几步外,仍在以奇怪的姿势打坐,几乎同时睁开了眼,“可是不习惯露宿?明日回去就好了。”
月夜下的一切异常静谧,让她有了足够的勇气依近少年,触上他搁在膝头的手。
苏璇讶然的低头望了她一眼。
女孩也在望着他,黑湛湛的眼睛比明月更亮,她低下去捧着他的掌心,细嫩的指尖温软,一下一下在他掌心划字。
“我的名字?”苏璇轻念出来,只觉掌心痒丝丝的,下意识的握了一下拳。
女孩期盼的等待,谢老幺唤他少侠,船老大叫他小哥,被他救了那么多次,仍不清楚他的名字,对他的一切一无所知。可是纵然这一次她大着胆子问出来,少年还是没有告诉她。
“这个无关紧要。”
她的胸膛沉沉一坠,被失望哽得透不过气。
苏璇不曾发现她的低落,只道,“记得这些对你无益,最好将离家的事全忘了,以免传在闲杂人耳中,惹出无谓的猜议。”
她知道他是好意,眼泪仍是抑不住,心越来越涩。
他拼了命的保护她,待她那样好,却不在意她是谁,也不在意是否会被记忆。
苏璇见她肩头发颤,不禁疑惑起来,忽然见她抬起头,月华映着脸庞,美丽的眼睛汪满了水,如碎星晃晃欲坠,竟让他呼吸停了一下。
她再度低下头,两滴热热的泪坠下,与字一起划在他的手心。
谢谢你,我叫奴奴。
“奴奴?”他下意识的念了一声,不明白少女为何流泪,随口哄道,“不用担心,我会送你回家,将一切安排周全。”
他唤了她的名字,让她似乎获得了某种安慰,不再那般难过,她的情绪渐松下来,想着等回到祖母身畔,姐姐必定会帮她问出他的姓名,总有机会知晓。
苏璇又劝了几句,少女渐渐倚着他睡着了,天地恢复了静寂。
苏璇将她抱回软毡,自己继续打坐,心意澄静,神念合一,一切杂虑都消失了。
夜无声的流逝,一个声音忽然响起,苏璇血脉一寒,蓦然睁开眼。
声音细碎而哽噎,混着喘不过气的抽泣,低微得含糊不清,然而两个时辰前才分别,苏璇无论如何也不会听错,分明是石进的女儿阿妙,他握剑在手,极其小心的借着大石的隐蔽,向来路窥去。
月色极亮,映出了瘦长的男人身影,正是花间梼。小船女阿妙被他拎在手里,脸颊高高肿起,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苏璇心一沉,如果阿妙落在恶徒手中,石进的遭遇可想而知。
花间梼大概也累了,踏进水亭歇息,顺手将阿妙一掼,“你瞧清楚了,他们确实是向这个方向?”
阿妙一定吃了不少苦头,受了欺也不敢号啕,哽得上气不接下气。
花间梼在连番挫折中憋了一肚子火,怒气上来又甩了阿妙一耳光,恶狠狠的骂,“还哭?我现在就让你去阴间见你爹!一个个不知死活的蠢货,还有那个小娘皮,以为回荆州就万事大吉?老祖已经知晓了方位,明儿就去将她一家人宰了,看她到时候怎么哭!”
阿妙被打得鼻子淌血,吞声啜泣,分外可怜。
花间梼挟着阿妙独行,长空老祖未至,苏璇侧耳凝听方圆数十丈,并无半点其余的声息,他的眼眸越来越冷,掌心渐渐握紧,这柄天竺的乌兹钢剑由谢离所赠,相当贵重,也不知是从何处所得。
乌幽幽的剑身迎着月华,反射出冷诡的锋芒,一分分无声无息的出鞘。
晓星渐沉,白露未晞。
夷陵的归元观是一座简朴的道观,观内仅有三五个道人,位于长江峡畔的山腰上,平素香火冷落,景致绝佳,开窗明霞千里,楼外万古江流。
观主广微真人年愈五旬,习惯了养生,清晨一人独起,在院中打八段锦。忽然一团黑影逾墙而入,广微真人吓了一大跳,正要呼叫其他道人,未及张口又愕然。
来者是个少年,肩上负着一名少女,怀中缚着一个女童,他脸容清正,英气端扬,即使衣上染血,腰畔悬剑,也不似劫掠的凶徒,广微真人暂时放下了惊惧,改为上前察看。
朝阳升起时,一架驴车从归元观驶出。
广微真人亲自执鞭,两匹温顺的毛驴牵引着车厢,在盘绕的山道上颠簸前行,向荆州驶去。
少年在边崖上目送,直到驴车消失,才看向来时的路。他很清楚自己与长空老祖的差距,也明白与之相抗无异于蚍蜉撼树,极可能成为此生的终结。
然而恶魔已经彻底激怒,向荆州直扑而来,唯有引得对方远离,才能让无辜者安全返回。
青山皓皓,流水迢迢,千万载白云悠悠,远方的炊烟袅袅升起,安然得令人心动。
清韧的身影在边崖伫立良久,少年凌空一跃,向大路上疾行而来的凶魔冲去。
长空老祖不喜欢自己的徒弟,也不在乎武技是否后继有人,但他享受徒弟的各种孝敬与伺候,一个命令就让他们四处奔走,鞍前马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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