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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山河 (紫微流年)


  明明是搂草打兔子,顺手擒来的上好猎物,接二连三的生出意外,还折了一同行事多年的老伙计,他自己都难以置信。老祖甚至疑是他害了笑面饕,故意编出拙劣的理由掩饰。
  谁能相信做下这一切的是个不知名的少年?自己甚至被对方吓得退走,待唤了老祖赶回去,地上只剩笑面饕的尸身,少年带着一身伤,拖着累赘的少女,居然凭空消失了。
  客栈、驿馆、医馆、药铺、船行一一寻过,不见丝毫踪迹,重金悬赏也无作用。老祖的脾气一向暴戾,最近更是可怕,花间梼心惊胆战,唯恐何时稍有不慎,就要遭雷霆之殃。
  一切都变得异常不顺。
  食个香梨,咬到一半发现半截肉虫;例行如厕,拉到一半板架突然塌了;换完衣物,身上莫名其妙抓心挠肝的痒;又或是半夜窗外野狗打架,野鼠蹿檐,野猫发春乱号。如此种种,每日必要撞上数次,扰得人烦燥难当,想杀人又寻不出目标。
  花间梼心烦意乱的在屋外侯了半个时辰,终于听得门内唤了一声。他小心的推门而入,室中光影昏暗,一片狼籍,气息混浊而靡烂。
  屋角甩着两具赤裸的尸体,一个少女上半张脸还算漂亮,鼻子以下成了稀烂而深阔的血窟窿,仿佛正要叫嚷,却被粗大的拳头捶烂;另一个女孩被拗扭成奇怪的麻花形,倒嵌在壁上,吐出的污物在地上汇成了一滩黑褐的血泥。
  花间梼不敢再看,跪下来磕了个头,“参见师父。”
  踞坐榻上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他身形尚算精健,一双乱生的杂眉,鼻阔唇翻,天生一副戾相,脚踩在一个横躺榻下的裸女胸上,正慢慢撕一只烧鸡,“查得如何。”
  幔帐深处缩着两个女孩,脸色惨白,看起来与死人没什么分别。
  花间梼在外凶狠张狂,此时犹如驯羊,“已加了悬红,再过几日必有消息。”
  老祖的三角眼一瞥,指风一弹。
  花间梼的耳上蓦的现出了一块小小的缺口,宛如利刃所伤,他不敢出声,任鲜血流淌,重重叩下去,“师父息怒,我定会将那小子找出来挫骨扬灰。”
  “你师弟的仇要着紧些,再寻不出来,祸首只有你担了。”老祖阴戾一笑,话语轻飘飘,“我也不想最后一个徒儿都不剩。”
  花间梼如浸寒冰,全身透凉,一个字也不敢再说。


第13章 财迷窍
  谢离觉得自己运气向来不错,哪怕不小心招惹了武林中恶名昭著的凶徒,险些给人当街宰了,也能绝处逢生,还误打误撞的结识了传说中的正阳宫英杰。更难得的是对方性子平和,毫不倨傲,饮食与衣裳也极随意,宛如一个随处可见的寒门少年,哪想到他对战时如此凌厉。
  然而看起来再是平常,英杰也不是普通人。
  上药的时候谢离守在一旁,与大夫一样清楚少年伤得有多重,流了多少血。可这人醒后次日就能坐起,第三日开始打坐行功。第十日手下清晨来报,谢离难得的早起了一次,彻底看傻了眼。
  少年居然在庭中练剑!
  谢离瞪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已腰际的伤口。
  这次没有少女跟在旁边,苏璇解了外衫,层层布带绑扎的胸膛瘦韧而精健,一把长剑舞到巅峰,气与风随剑流动,宛如一只无形的巨龙吞吐,充斥了整个庭院。
  谢离完全看呆了,直到剑风息止才回过神,发现少年脸色泛白,身上有几处布带渗出了鲜红,他赶紧斥唤手下去取药,自己扶着苏璇在廊边坐下,“我的祖宗,练剑急什么,这才过了几日,离愈合还远着呢。”
  苏璇没有婉拒,他额上渗着冷汗,气息尚算匀称,“我先试一试,再过几日应该可以行动自如。”
  谢离利索的解开绑带察看伤口,好在仅是稍裂了一点,“天大的事也要等伤好了再说,你要是有什么挂心的,只管与我说一声,定给你安排得妥妥贴贴。”
  练完一趟剑,苏璇心里有了底,“我得送人去荆州,河禁已经解了。”
  谢离嗤之以鼻,取过手下递来的药瓶,倾出药粉洒上,“你这样还想远行?至少要再过一个月。”
  苏璇自有考虑,“她离家已有一段时日,拖久了怕不大好。”
  谢离流露出一种看傻子的眼光,“她是被凶徒所劫,能活着回去已经叨天之幸,还管那么多?”
  苏璇不巧牵动伤处,疼得半晌才缓过来,“救人如不周全,与害人无异,此去荆州行水路,不似车马颠簸,应该无妨。”
  谢离怪异的瞪了他半天,换了个劝法,“你就不怕路上再出什么事?”
  苏璇权衡过几度,而今与魔头同处一地,确实过于凶险,一旦走漏消息,甚至可能牵累谢离一干人,还是尽早离开更为妥当。“水路只消两日,我会多留神。”
  谢离私下打听过长空老祖的一些事,着实震悚不小,也极钦佩少年胆大,敢在虎口夺人。虽然苏璇不曾明说,他也清楚对方在顾虑什么,自己份量差得太远,不好再拍胸脯夸口,谢离默了片刻,发自肺腑的感慨,“幸而你只救了一个,要是再多几人,这条命怎么够用。”
  他动作轻快,已然将伤口裹好,苏璇拾起衣裳披上,致了一声谢。
  谢离知情解意,见劝不住苏璇,便道,“既然你执意要走,其他的交给我,水路要过三峡,需要经验老道的船家,我一应安排好,再给你们易个容,让你二人大大方方的登船,一路轻松顺畅。”
  与他交谈格外省事,苏璇正中下怀,“如此甚好,有劳了,若不是谢兄之力,我们也不可能城中躲这么久——”
  谢离摆了摆手打断,正色道,“这些就不提了,我妄称一声年长,实在不如你,只能在别的地方出几分力。几手下三滥的门道,难得你不嫌弃,换了别的名门子弟只怕还嫌辱了他们。”
  苏璇与之相交一段时间,亦叹服他的杂学,闻言真诚道,“谢兄过谦了,技法无分高下,唯见运用之道,以兄台所长,定能有所成就,何必拘于世人之见。”
  谢离意外受赞,快心之余也有所触动,豁然一笑,“有小兄弟一言,来日我也去江湖中挣一番名号,必不让你错看。”
  李昆扯着嗓子唤了几声,屋宅内外不见半分动静,显然空荡无人。
  他气得咒骂了半晌,终是难耐饥饿,拄着拐爬起来,一跛一跛的移到厨房,见灶上温着一碗菜饭,立刻取出来就食。吃饱后有了力气,李昆扔下空碗破口大骂,“这无情寡义的婆娘,自家汉子折了腿也不伺候,非要出去做工,赚了银钱还不交出来,每日冷眼冷语,茶也不喂一口,等伤愈了定要好生揍上几顿,让这婆娘懂什么叫以夫为尊。”
  他唾沫横飞的骂了一柱香之久,总算消了几分怒火,同时倍觉无聊,受伤后足有十几日未出门,简直要了他的命一般。李昆想起赌桌上的刺激,越发心痒难耐,在屋里团团乱转,竟然从一只扣碗里找出了几钱银子,顿时大喜,也不顾郎中叮嘱静养,迫不及待的架着拐出了门。
  李昆心急火燎的要去浪荡,可叹冤家路窄,路过一条暗巷时后宅出来一个麻脸汉子,李昆冷汗嗖嗖的冒,记起自己欠了一屁股烂债,幸好麻脸汉大约有事在身,没有理会他,横了一眼自去了。
  李昆侥幸躲过一劫,不敢再去大的赌坊,寻了一处破烂棚板搭起来的赌窝过瘾,几番下来又输个精光,悻悻然的挤在一旁看热闹,不巧摸到一叠画像,上面的少年和少女眼熟,他愕得跳起来,四处扯着人索问。
  一旁的混混赢了不少,心情正好,随口道,“这是富贵客栈一个外路人开的悬赏,足足有一百两黄金,谁不心动。不过金主是个横货,极不好惹,而且对上了谢老幺。老幺放话说单子见一张撕一张,敢有不醒事的乱来,得了黄金也没命花,一家老小全卸了手脚扔去喂鱼。”
  一百两黄金!
  李昆听了这一句眼睛直了,死死盯着画上的人,疯狂的盘算起来。他这断腿之痛,全因小娘皮和这小子而起,有机会必要报复。旁人忌惮谢老幺,自己烂命一条,麻烦一堆,上无老下无小,一个讨嫌脸的婆娘也不值一顾,不如豁出去得了黄金,到外地做个阔佬吃香喝辣,买几个年轻漂亮的美妾,白得一番快活。
  李昆再度同混混套话,混混全不把他放在眼里,只是一味的嘲笑,并无可用的线索。李昆沮丧了半天,突然想起才见过的麻脸汉子,这人是谢离的亲信,既然从暗巷附近出来,谢离一定不会远,就不知是否与悬赏的少年在一处。
  李昆想着黄金抓心挠肝,然而既怕消息不准妄报了挨打,又怕激怒谢离性命堪忧,左思右想总不得一个万全之法,拖着腿慢慢的跛回家,仍不忘这条发财之道,三五不时就支着拐到暗巷附近转悠,功夫不负有心人,过了数日,他还真瞧见一顶轿子从巷子里抬出来。
  轿子盖得严实,后头跟着两个牵驴的人,一个是罗锅老头,一个是颊上生痣的瘦子。李昆躲在远处的杂物堆后伸着脖子打望,罗锅老头看不出什么,瘦子也很寻常,唯独在骑驴时抬腿一掠,姿势格外轻巧,李昆一个激灵,忽想起少年在春风楼踢护卫的一脚,受伤的腿骨蓦的生痛起来,他的眼睛变得贼亮,犹如见了香饵的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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