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虽小,但穿衣打扮不同寻常,一路倒也没人敢惹,找了家人来人往,看起来十分兴旺的医馆,周玉琛带着小厮大摇大摆的进去。
见看病的人多,他便排在后头,等到了他时,他将袖子捋上去,放到药枕上,道了声“有劳”。郎中诊治了一回,只说并无大碍,倒是同先前替他看诊的郎中说的大同小异。
周玉琛把自己誊写的药方拿出来,道:“这是我家里人用的方子,劳烦先生给看看可妥当?”
同行相轻,这郎中听说别人的方子,心里就不大愿意,等接了方子看了,先是疑惑,再是不解,接着陷入深思,随后又有所恍悟,最后更是击节叫好。
竟将这方子视若珍宝,迭声问周玉琛是谁开的方子。
周玉琛不知道。
这郎中摇头叹息:“神医,神医啊。”这才解释给周玉琛听:“府上想来有谁近日中了毒?这药方是解毒兼带滋补的,尤其对于女子更有裨益。依这方子看,这位姑娘应该是余毒未清,若是不早解毒,怕是于身体有损,子嗣艰难自不必说,就是寿元亦是……”
与顾至所说一般无二。
周玉琛愣愣的收起药方,想到以顾至的身份,他所接触的必然是太医之流,他们的医术究竟如何不言而喻。
只是,这毒,姐姐是怎么沾染上的?顾世子又如何得知?姐姐为什么不治?
最最重要的,他的病,其实根本不是病,哪里不能养?姐姐为什么非得搬出来?到底他被养成这样,是有心还是无意?
脑子里闪过继母那虚伪的笑脸,再闪过七弟周玉谨的天真无邪和热心仗义,周玉琛竟心如刀绞。
周家,姐姐,自己……父亲,继母,祖母,种种,缠成一团乱麻,紧紧勒着周玉琛的心,让他不能呼吸。
周玉琛在街上游荡了好些时候,甚至还叫小厮雇了车,两人从周家路过。周家门口一如往昔,看在周玉琛眼里却格外陌生。
他甚至有个疯狂的想法,如果自己就这么站到门口喊上一嗓子,周家会是个什么样的反应?是会热忱的把他接回去,嘘寒问暖,问他这些日子过得可好,还是会涌出来一帮狗眼看人低的奴才,把他撵走?
等他走了,会不会有人悄悄打听问问她的安危?他走了,会不会有人背后尾随,乘他不备,在他身后给他来个闷棍,一棍子敲死他?
真要这样,于他和姐姐而言是覆灭,可于周家来说却是皆大欢喜的事。毕竟一个病弱的三房嫡子,实在是碍眼又挡道。
周玉琛不想这么想的,可一想到姐姐的毒是回到周府才中的,他就忍不住要把周家想成炼狱,把周家人想成妖魔鬼怪。
但终究他什么都没做,周家人也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发生。不过是一场他自己的幻梦,他却累得有如刚经过一场鏖战。
等他回去的时候,周琳琅坐在他平常坐的椅子上发呆。
天已经晚了,屋里并没点灯,夜色衬得周琳琅显得格外忧伤。周玉琛停住步子,好像人才活过来一样,张了张嘴,却只是哑然的道:“姐——”
周琳琅并未回身,只问:“你回来了?饿不饿?”
他不敢上前:“嗯,不饿。”
周琳琅起身,道:“好好歇着,以后不要乱跑,若是实在想出门,多带些人。”
“姐——”周玉琛叫住她:“到底,是怎么回事?那药方,还有毒……”
周琳琅看向他,面容平和,神色从容,甚至还带着一点儿微笑,道:“琛哥儿,人活着,最难得的就是难得糊涂,你看,我现在好好的,你也越来越好,等到临近年底,我就带你回府。只要你以后注意饮食,好好锻炼,便可以照常读书,等过几年考中进士,便可以为周家扬名立成,光耀门庭了。”
“可是你……”
周琳琅带点鼓励的道:“我怎么?”
“他们对你……太过分了。你也是周家的女孩儿,他们,他们置你于不顾,还因为庵里的事对你……斩尽杀绝,你,你不恨?竟然还想回去?”
“那又有什么?我会过得很好。过去的都过去了,我还有现在和以后。周家是我的家,不是我能选择的,而且有家做庇护,总比我一个在外头拼搏要好得多。”
周玉琛哑然。她说得很对,他无以反驳,这个世道,一个人的力量相当微弱,只有靠着家族父兄师生同门,才能有更强劲的上向攀登的力量。
他更不例外。
可他不相信周琳琅真能这么不计前事,也不愿意周琳琅为了生活,为了他,就要继续在周家承受巨大的委屈。
周玉琛道:“姐,我们……”
周琳琅反问:“不然呢?不回周家,我们两个成什么了?怕是连堂堂正正做人都成奢侈,本来应该有个更好的平台,为什么要放弃?”
周玉琛想,姐姐真是世故,还有圆滑,可没有她的成熟,自己又将在何处立足?
第048章 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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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玉琛到底年纪小,心里一下子藏了这么多事,很有些郁结难舒,当晚昏昏噩噩,辗转了半夜,第二天一早就病倒了。
小厮见他烧得脸色通红,嘴唇干躁起皮,吓得当场就哭了起来,一边抹泪一边暗恨自己夜里不够警醒,没能照顾好自家爷,又忙跌跌撞撞的去见周琳琅。
周琳琅倒没怪他,只匆匆来见周玉琛。
周玉琛烧得迷迷糊糊,倒是醒着的,见到周琳琅,还强打起精神堆起笑:“姐,我没事。”
周琳琅朝他笑笑,道:“嗯,没事。”烧烧也好,又不是别的病症,只要心火去了,这病也就痊愈了。
她伸手背摸周玉琛额头,果然烫手的很,便安抚他:“你不必胡思乱想,我叫人去请郎中。”又叫侍璧和侍玉准备烧酒,拿干净帕子轻蘸了给他擦洗全身。
郎中还没到,顾至又来了。见院里的人各个面带急忧,脚步匆匆,明显带着慌乱,便扯住一个婆子问:“出什么事了?”
“是我家小爷病了,世子爷怕是见不成了呢。”
顾至松开她,心里嗤笑:本来也不是见他,他病倒了才好,正省了自己的事。也不管人在背后如何喊他,他自己进了门。
周琳琅正在厨房亲自熬梨汤,热汽中有着淡淡的甜香,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她添了白糖,将梨汤小心翼翼的倒进白瓷碗里。
就听身后有人问:“什么好吃的,怎么这么香?”
是顾至。
周琳琅吓了一跳,手里的碗都差一点儿摔地上,回身不满的道:“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不说君子远疱厨了,这可是内院,最偏僻的地儿了,他怎么找着的?
顾至还振振有词:“院里没人,我倒想让人通禀一声。”
这院子里人本来就不多,再加上周玉琛病了,没人顾得上也是必然的。
周琳琅将梨汤碗放到一边晾着,顺手给顾至盛了一碗:“你也尝尝?这是我拿秋梨去皮加糖熬的汤,去火止咳。”
没说完呢,顾至端碗一饮而尽,还不停的用手在嘴边扇着:“天,烫死我了。”
周琳琅无语:“你没见我是才从锅里舀出来的?你就不能晾晾?”
顾至看一眼那小药锅,奇怪的道:“这又不是药,你怎么用药锅熬?”
周琳琅随口道:“梨是酸的,不能用铁锅熬。”
顾至唔了一声,用奇怪的眼神打量她。周琳琅看见了,回视过去,问:“怎么?”
“嘿嘿,我在想,你脑子里这些杂七杂八的玩意究竟跟哪儿学的?”
周琳琅没理他,自己端了托盘往外走,边走边道:“顾世子此来有何贵干?”
“我没贵干,就是过来串个门。别说,你弟弟虽然年纪小,不过挺有意思的,我就喜欢跟他说话。”
这个罪魁祸首,不是他,周玉琛也不会知道这么多隐情,更不会一受刺激就病了。他居然还敢腆着脸来?
周琳琅白他一眼,道:“顾世子还真是闲。”
顾至也不嫌她说自己无聊,笑了两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着什么主意,怕是要不是你弟弟病了,你巴不得我来呢吧?”
周琳琅不由的驻足瞟了他一眼。
顾至站得笔直,接受了她的注目,一副“看我聪明吧,快夸我啊”的模样。周琳琅噗哧一笑,道:“你说话一向都这么直接的吗?”
“迂回有什么意思?我又不是不会,这不是直来直去,给你省事呢嘛。”
周琳琅轻叹一口气,道:“好吧,我谢谢您啊顾世子。”
“不用谢,以后有什么好吃的,就像今天一样给我留一份就成了。”
他要求还真不高。
郎中给周玉琛诊完脉,只说火气重,开了几剂发散的药,便告辞走了。
用烧酒擦过全身,周玉琛略躺躺就出了一身汗,小厮又张罗着给他换了衣裳,他觉得头轻巧了许多。
顾至赖着不走,他只好半躺半偎,一边喝着周琳琅给他做的梨汤一边做陪。见顾至一副无赖样儿,没什么话说却不肯走,周玉琛问他:“顾世子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