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娘平心静气地想了想,自问自己愿不愿意回柳家——回答只有一个,那便是抵死不愿!
她这辈子总算是回归本位,自己的买卖做得是风生水起,何苦来回去柳家,套上枷锁,替别人在人前争面子呢?
她正想婉拒,雅间的门口却传来声音:“我们崔家的女儿,何苦来的要回你们柳家?难道是害得我儿子娶娼妇不够,还要再骗了我的女儿去害她?”
琼娘回身一看,刘氏不知何时来到店中,只冲着尧氏瞪眼说道。
以前刘氏见了尧氏,自矮了三头。那种尧氏贵妇排场大,跟她说话都是爱搭不理的。刘氏心内有气,也是自强忍着。
可是现在不同,这尧氏也是欺人太甚。当初她说一家女两家走的时候,那尧氏一脸嫌弃,生怕她崔家吃富户,赖上柳家。
她派了一辆马车趁着夜色,就将琼娘从柳府里送出来了,也不管姑娘心里一时转不过弯儿,那婆子是生拉硬拽地将琼娘拖下了马车。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柳家在发卖婢女呢!
怎么的?现在觉得自己这么做欠了厚道,亏了仁义,又想将好好的女儿接回去?
她当初不知内情,后来听琼娘说起,才知俩家为何错抱了孩子,那尧氏竟是想拿崔家的儿子挡灾,躲避仇家的追杀?
这得是多么歹毒的心思才能想出?一样都是粉粉嫩嫩的婴孩,怎么只有他家公子的命是命?
这柳家竟然嫌弃着她崔家没养好萍娘依着她看,萍娘身上那些个嫌贫爱富,尖酸刻薄的毛病,全随了尧氏的根!
她崔家的孩子再不济,也不生出萍娘那样谋算着害人的心!
这个柳家算是个什么大学士之家?书香门第个屁!
顶着屁大的官衔处处只想着自己,毫不顾忌着他人,就他们家的脸面是脸,升斗小民的脸面全成了光腚的屁股了!
因为崔传宝的事情憋闷了几日的刘氏,可算是找到了发泄的出口,当下也全无了忌惮,芙蓉镇的泼辣婆娘本相尽数显露出来,只拿眼瞪着尧氏,她尧氏敢说一句不要脸的话,便撕了她的贵妇脸!
尧氏没料到刘氏会突然出现,一时气短。可到底是当朝大学士之妻,略稳了稳,便拿捏着刘氏的要害说道:“我比你小些,当叫你一声姐姐。先前发生的这些个事情,的确是叫你心气不畅。可是我这样做,并不是想夺了琼娘不做你的女儿,恰恰是为琼娘着想。如今她也到了找婆家的年纪,名义上回了柳家,才好找些门户立得住的人家。你总不会想她嫁入商户人家,埋没了一辈子吧?”
琼娘轻轻拍了刘氏的手臂,示意娘亲骚安毋躁,然后从容说道:“谢谢夫人挂念,不过我现在觉得商户人家,也自有商户人家的好处,婚姻一事,自有爹娘安排,还请夫人莫要操心挂念。”
这尧氏来前,原以为只要自己低头,这琼娘定然乐不得回去。
却不曾想,琼娘却毫不犹豫一口回绝。
当下她脸色一紧,冷冷道:“琼娘,你这是离家甚久,眼界变得狭窄了?钱银再多,也不能给女儿家增色添彩!柳家这十几年的书香熏陶,全成了铜臭了?你此番不答应,以后可不要后悔!我柳家不比一般的人家,可不是说进便能进的!”
说着,尧氏站起身来,伸手掸了掸灰尘,冷冷哼了一声,便要转身离去。
就在这时,突然看见崔忠一脸涨红,踉跄跑了进来,只冲着刘氏一瞪眼:“你这个没眼色的婆娘,怎么看不出个轻重火候!”
尧氏心内一得意,觉得崔家到底是有个明白人,崔忠定然是要留下自己。
于是她转过身来,正待矜持一下,却被崔忠一扒拉,挥到了一旁。
那崔忠急切地说道:“让你把女儿叫回家,怎么半天不回来,这人等得不耐,都到了店门口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尖利的声音:“崔家琼娘,速来接旨!”
原来是万岁封赏的圣旨传下,敕封太后亲认下的义女为韶容公主,赏地千顷,受一品食禄,至于赏金与绫罗绸缎更是满满的几大箱。
因为是圣旨,尧氏也跪下一并迎接圣恩。
她只听得头晕脑胀,闹不明白一个升斗小民,怎么竟然成了太后的义女?
第54章
崔家人忙着接旨之后, 便是面带喜色, 打出大包的红封酬谢宣旨的宫人。
尧氏想起自己方才的话,那脸火辣辣的一片,她心内诧异这琼娘竟是这么大的本事,搭上了隐居的太后,又觉得方才跟刘氏和琼娘说得太僵, 自己再呆下去简直是自讨没趣, 只带着同样听傻了眼的柳萍川,自坐着轿子讪讪离去了。
其实琼娘的心内听得也是一阵的心颤, 虽则她先前救过太后的性命, 可是自认为乃是偷学了他人的续命绝学,骤然一下子得了这么多的封赏,自己总有股子心虚的感觉。
而且……依着她对万岁的了解, 这封赏当真是太多了。
大沅朝的这位嘉康帝乃是有名的会过日子。
他年少登基, 正值国库空虚之时。少年天子召来各地的藩王, 一番声泪俱下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后, 让他们自己分摊了军饷。
要不然也不会有老琅王入不敷出, 楚邪承爵放出自己的家奴,到处赚取银子这档子事儿了。
再然后是圣上极力倡导宫内节俭,让妃子给他在蹴鞠时划破的内衫上用针线打了个补丁,还在国宴之上,好巧不巧的在明晃晃的龙袍里, 欲语还休地露出了那么一角来。
那一幕深深震撼了群臣之心, 有那贤臣当场泪湿长襟, 直道天赐明君,我朝之福。
当年楚王喜好臣子细腰,文武百官争相节食,饿得面有饥色,瘦骨嶙峋。
现如今的万岁喜欢这种百纳风尚,顿时满朝的丐帮教众、八袋长老。京城喜好锦衣华衫的风气为之一刹。后宫嫔妃相聚时,再不见锦衣霓裳百花争艳。
个个粗布荆钗,只比哪一个补丁的位置雅致,针脚细密。
那时琼娘年幼,但对这股子风潮记忆犹新。父亲柳梦堂明明新做的衣衫,却嫌弃布料太新,非要过了几遍水,褪褪颜色,再扯破缝了针脚才穿。
幸好皇帝自己也觉得矫枉过正,外国派来使节时,满朝的丐帮长老,实在有损大朝威严。这才慢慢地刹住了那股子风气。
而如今,在嘉康帝的精打细算下,沅朝国库丰盈,大部分民宗得以休养生息,但是他骨子那股子吝啬劲儿,还是会时不时冒出来,民间关于这位皇帝的吝啬的趣闻轶事都够写一本书的了。
这样根底的万岁爷,赏了她千顷食邑,当真是有些让人诚惶诚恐呢!
其实琼娘的疑惑倒是有些道理,这次的封赏,的确是嘉康帝难得的丰厚犒赏。
那天,崔家小厨娘谢恩退将出去后。忘山的脸就一直没有明朗起来,只拧着浓眉,苦大仇深地望着满桌子的葱花饼。
嘉康帝向来是觉得自己疼这孩子疼得太少,是以见了便分外用心,道:“忘山,怎么不吃?难道是太素寡,不对胃口?”
琅王觉得再不说话,那小厨娘当真是要爬到了自己的头上,当下便向太后鞠礼道:“不敢隐瞒太后,方才那厨娘,臣先前识得,有意聘了做侧妃,是以觉得太后收作义女恐是不妥……”
他这不说还好,太后一听,越发觉得自己方才开口是正对了,那么好的姑娘,又救了她的性命,本该重酬,没想到忘山竟然一早认识她,还想娶她为侧妃……
太后倒不是觉得忘山不堪,但是他喜好女色的事情,也是隐约听得些传闻。但凡尊贵的男子,喜新厌旧原本也是常情。
但是太后当年深受其苦,心内实在不觉守着个花心如斯的男子是福事。
她心内也觉得皇家亏欠了忘山这个孩子,若非当年事,他本该是宫内的皇子,怎么会如现在一般流落在外?
但是纳娶琼娘为侧妃的事情,还是算了吧!好好的小姑娘,一遭得了封赏后,大约是会寻个不错的人家。何苦来去深宅里跟一群女人争抢丈夫?
天下娇媚的女子多了去了,忘山不过是少得一个,又有什么关系?
当下只半合了眼,手里捻了佛珠道:“哀家既然开了口,总不能吞了舌,将话咽回去。就这么着吧,皇帝莫忘了宣旨……到了礼佛的时间,山人自不远送,田嬷嬷,送万岁和琅王出去吧。”
可是嘉康帝心内的思绪却跟母亲大不相同。
当年他本该娶到表姐晴柔。偏偏天妒良缘,阴差阳错,跟他此生挚爱失之交臂,饮恨终生。
是以听闻楚邪这般言语,顿觉自己方才不查,没有及时洞察忘山的心意。
如今父子二人被太后哄撵了出来,便想亡羊补牢,对着楚邪缓声劝慰道:“忘山乃堂堂藩王,若是娶一商户女子,难免为人说论短长。是以太后认她做义女也是好事,以后真入了琅王府,身份显荣些,也少了闲言碎语。”
楚邪站定看着万岁爷,冷着脸道:“倒是不会闲语,大约有几位翰林大人的笔杆子又闲不住,准备写一写本王的罔顾人伦,礼仪尽丧吧!”
万岁为之一滞,想起那刀笔吏胡大人之前因为一盘子熊掌就对着忘山慷慨陈词破口大骂,以后还真备不住又要参写忘山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