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盛夏时节,天气说变就变,二人刚上了山坡,天边的黑云便压了过来。一转眼的功夫,豆大的雨点乱溅,很快就转成了瓢泼大雨。
燥热的天儿顿时转凉了,跟着一起凉了的,还有刘氏的心。
完了,这么大的雨,彻底的没有戏了。打量着修饰一新的屋堂,刘氏的眼睛湿润了,只觉得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钱银全打了水漂。
自己怎么就这么没有主意,怎么可全信了女儿琼娘的话?到底是个没经过事儿的孩子,她哪里懂得什么生意经啊!
可是琼娘看到屋外的大雨如注时,却欣喜地说道:“终于下雨了!”
当她转身来到刘氏红了眼眶时,便拉着她的手道:“娘,别急,我们家的生意很快就能上门了。”
刘氏现在如何能再信她的话,只哽咽道:“没事,娘就是一时的难受,没事……大不了我们还回芙蓉镇卖糕饼……”
就在这时,屋外震天的雷雨声中,突然混杂进了人语马嘶的声音。
“敢问店家在吗?快点拿些雨伞来迎客!”
刘氏一听,连忙走到门口去看,只见足足有三辆华贵的车马来到了他们家店铺前的空场处,当下心喜,颤着音的应声,赶快去拿雨伞迎客。
其实能来客人,琼娘一点也不意外。
这官道虽然平坦,但依山而建,有地势高低之差。平日不显,可是一到雨天,便会积蓄积水,烂泥飞溅。马车轮子若是强行通过地势低洼的地方,便很容易陷进去。
这几辆马车显然进山之后,想要回转京中。奈何遇到了积水,整条官道如同小河,那马车夫左右察看,正看到这条缓坡,便驱赶马车上来了。
哪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这里竟然还隐着一家店面。问过马车里的众位夫人女眷们后,便决定在这家素心斋里歇一歇脚。
这领头马车里坐着的,是当朝礼部侍郎的夫人秦氏,她今日与几位相熟的夫人相约,带着家里的女儿们一起去皇寺拜佛,顺便求取姻缘签。
没想到回来时遭逢了大雨。本来到这山野小店歇一歇脚,可没想到一入厅堂,便觉得眼前一亮。
这家斋馆的摆设虽无珍品重物,可是处处都透着说不出的韵味。尤其是厅堂上的字画,也不知出自哪位名家之手,点墨横转皆带着洒脱大气。
待得坐下,秦夫人来了兴致,便吩咐丫鬟出声唤来伙计,看一看此处的菜单。
琼娘听见人唤,便拿来了让哥哥削竹子烤干,用熟牛皮绳串成的竹简菜单。
那秦夫人抬眼一看,只见一位身着灰布薄麻衣裙的娇俏小娘执握一卷竹简,纤柳细腰,施施然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这小娘品位不俗,虽然浑身上下未用首饰,只在手腕上戴了一串木佛珠,可是这么清幽的素斋里,就应该有这么一位不着人间烟火的仙子妙人。
当把竹简展开,一道道别致的菜名边用小楷的字体写在了上面。
秦夫人是吃惯了素斋的,但是不知这店拿手的菜肴为何,当下询问了一番。
琼娘轻声慢语地推荐了几道菜肴后,便敲定了菜单子。
秦夫人坐着看她写单,那字体竟然跟墙上的字画相类,显然那些字画都是出自这位小娘之手。当下又觉得这位姑娘可真不是个简单的,竟然不知是哪一家的闺秀,怎的沦落成了商家?
不过这年头转瞬即逝,待点了餐后,她便与几位夫人坐着闲聊了起来。
原以为应该做得甚慢,没想到一盏茶的时间后,第一道菜品便端上来了。
所谓素斋,讲究形、色、味。
这形摆在第一位是有讲究的。要类肉非肉,肖似鸡鸭,而不沾荤腥。
而这第一道“赛东坡”便是仿的东坡肉,只见“肉片”整齐地码放在青菜心的上面,红滚滚的,“肉皮”鲜亮,煞是撩人。
待得举箸品尝,才发现入口的乃是冬瓜,只是这瓜肉被做足了味道,入口即化,真比肉还好吃。等剩下的几道菜,陆陆续续上桌后,几位夫人小姐围坐在一处,俱是吃得赞不绝口。
秦氏一边吃一边笑道:“若不是这场雨,竟不知此处还有这样味道醇正的素斋。平日在府里,鱼肉吃得发腻,下次再来上香,可要来此处尝一尝菜品。”
琼娘隐在柜台后,微微一笑。
说起来这几位中,她前世差不多都认识的。至于她们各自的偏好,却是烂熟于心,方才点菜时,便特意推荐了她们可心爱吃的。
秦夫人不愧礼部侍郎的夫人,甚是喜好交际,只要她吃得顺口,半个京城的贵妇便都会知道皇山之下,有个味道不错的素心斋,只要口碑传了出去,就算以后无雨,她家店门前的场院上,也会停满客人的马车。
想到这里时,她抬眼望了望窗外。传宝和崔忠正穿着蓑衣,在马棚了和几个车夫一道喂马呢。
只是前几日她嘱咐割草备料时,传宝不听,现在无什么马料可喂,只在附近的半坡上割了几把草救一救急。
花屏后,几位夫人一时饭罢,雨水还没停歇,便叫了茶水,一边饮茶一边闲聊。
“秦夫人,你可曾听说,那江东的琅王要在朝中兼职了。”
秦夫人饮了一杯茶后道:“是有这么一回事情,万岁前几日亲下的旨意,将城中朱雀巷里的一套深宅赐给了琅王做王府,只待琅王回去处理了江东的政务后,便回来开府长住了。”
她这话一出,几位夫人全都意动了。
“在乞巧节时,观那琅王模样甚是出众,听说他还未娶,不知可有定下王妃?”
秦夫人看了看在座的几位未嫁的闺中小姐,全都瞪大了眼睛听她的回答,竟似恨嫁的光景,可见都是被琅王的倜傥外表骗去的。
不过她既然知情,可不能叫这些个姑娘们迷了心窍,起了不该有的念想,只说到:“虽然未娶,可是他府里的侍妾众多,将来恐怕府宅不大清静啊!”
这么一说,夫人们大失所望,只道:“若是养一两个,也有情可原,毕竟是到了年岁的少年郎,身边总要有个侍候冷暖的,可是养了一群,便不像话,这乃是淫意好色的征兆啊!想那老琅王用情甚专,只裴晴柔一位夫人,怎么他的独子,这般的荒唐无度?”
第31章
这番话自然引得众人一阵唏嘘。而招琅王为贤婿的话题也渐渐凉了。
此后便是刚刚开科的京举, 也不知今天哪位府上的公子高中状元云云。
有那通熟翰林衙门的说道:“今年的科考, 皇上原本是有意抽拔外省的官员, 与京城的文官一同监考。听说那琅王差一点便谋得了这个肥差,哪知他却因为急着回江东而错过了……当真外省的土包子王爷,有些短视, 竟不要这等可以培养门生, 积蓄人脉的差事。”
众位夫人皆熟谙内里的门道, 当下在心里再次将这位外省来的才俊又暗暗贬低了一番。
琼娘虽然隐在柜台后, 却将这些贵妇的话尽是听在耳中。当听到琅王不久之后将常驻京城,不由得心内微微一颤, 暗自叹了口气。
没想到,她与崔萍儿两人重生, 不但改变了彼此的命运, 也让周遭的人变动得这么大。
琅王虽然避开了考场卖官晋爵的官案, 却主动进京长住, 那么他还会如前世那般,在江东蓄兵造反吗?
琼娘的心里也没有答案。
此时店外急雨停歇, 积水渐退,官道两旁的商铺纷纷撒上木屑铺路,方便车马通行。
夫人们饭饱茶足,便纷纷起身走出斋堂。
因为是秦夫人做局,所以琼娘拎着菜单与侍郎府的婆子核对钱银。
一通斋饭下来, 纹银五两。那婆子核对无误, 便自掏了银子付了饭钱离去。
有客人在时, 刘氏憋着没有说话。
待得客人们全走光了,这才盯着那钱柜子的银锭瞪眼道:“不过是些冬瓜、青菜、香菇一类的素菜,连半点肉腥子都没有,怎么就能卖出五两银子?你要价时,为娘的心都高悬着,生怕人家说你是奸商,讹钱乱要价!”
琼娘解了围裙,笑着言道:“若单是鱼肉还卖不上这等高价。那些夫人们平日里吃得腻,出来一趟自然要吃些新鲜的。”
这等有真肉不吃,偏偏花大价钱买假肉吃的心思,刘氏觉得自己这辈子都难以理解体会。
不过只这一顿饭而已,便入账五两银子,比以前在芙蓉镇摆摊一个月都赚钱。
想着自己这几日还怀疑怀疑过琼娘的主意,崔忠先觉得愧对了自家闺女,只跟刘氏商量,这钱要拿来给琼娘的房间置办家具。
琼娘却劝爹娘将钱用在刀刃上,新店刚刚开张,需要用钱添置的太多。柳家大哥当初给她赎身的钱是要还的。
而且在皇山上除了有皇家寺庙外,后山处还有一尼姑庵。当今太后醉心礼佛,在皇山寺庙开山不久后,便会长住在后山的庙庵里。
到时候,为了皇室中人的安全,山下的店铺人口会反复过筛子般排查,若是口碑名声不善者,难以留下。
此等富贵之地想要留下好口碑,饭菜可口外,山上每月的香火钱也断不能少,不然可能寺庙僧人的一句闲话,山下的店铺就收了牵连,被迫搬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