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娘依然不语,可是太后是何等的眼力,自是看出琼娘也是知情的,她长长叹了口气,试探着道:“原以为这琅王的身世,该是随着这些个老人的离去,深埋黄土,可谁知他却发现了端倪,非要探知究竟。当年的事情,哀家与皇上都是身不由己,只是苦了晴柔那孩子。”
琼娘这时开口应承道:“母后的那一句深埋黄土甚对,既然都是陈年旧事,那便让它埋了吧。王妃嫁到江东后,与老琅王感情甚笃,而琅王也愿意尽孝,成全这一段难得的父子之情。而皇上那边,他乃是君,王爷为臣,自是该尽忠职守,忠君报国。这岂不是很好?”
太后抬眼深深地看了一眼琼娘,微微点头赞许道:“哀家还在想,依着忘山的性情,要是知道真相,必定是要大闹一场,可是他这番回来却是风平浪静,几次宫宴上也还算进退得宜,倒是哀家看走了眼,他到底是长大懂事了。”
太后的一番话,听得琼娘心内一翻,她现在才品酌出来,这个前世里看似不问世事的太后,实际上耳目遍布朝野,更是不动声色地监视着楚邪这个皇家遗落在外的孙儿。毕竟他的身上流淌着皇室刘家的血液,可能成为江山社稷最大的变数。
只是不知,太后这次来找自己是为何?难道是有什么不好直接与楚邪说的,便叫她代为过话吗?
果然,这太后接下来道:“若是忘山真如你之言,能恪守臣子本分,对皇上对他都是最为妥善的。可是就怕是有心人知道了此事,便要节外生枝,骤起干戈……”
琼娘心知太后接下来的话必定十分重要,便说:“请太后明示。”
太后指了指那木箱子道:“当年晴柔出走江东,哀家放心不下,每月都与她通信。后来过了几年,万岁知道了晴柔乃是带着身孕嫁人,便私自跑去了江东,那段时日,政局不稳,朝中岂可一日无君?那时哀家也是对晴柔有些误会,信中苛责的未免言语重了一些。前些日子,哀家才知,晴柔一直保存着来往通信,有人替哀家送还回来,只是送回的途中,起了些波折,这箱子被人过了手,幸好及时追回……只是,这些信件不知怎么的,按照日期算,独独少了一封。”
琼娘知道,太后之所以要人将信笺送回,便是不放心,要自己亲自销毁。而太后做事心细,又向来缜密,定然检查了信笺。而她发现少的那一封应该是写了甚是重要的内容。
于是她抬眼看向太后,无声地询问。
太后手里捻的佛珠极快,似乎心内也是略显挣扎。可是最后,她的佛珠定住,到底是下了决心道:“哀家倒是回忆了一下,若是没记错的话,乃是最后寄去的,在信里,哀家一时气急,便说了些若是晴柔再这般牵绊着皇上,便要性命不保的话。可她乃是哀家一手带大的孩子,哀家怎么会这么待她?”
琼娘听得心内咯噔一沉,隐约猜到了什么。
太后也长叹一声道:“可是世事难料,就在皇帝回来后,老琅王夫妻却相继离世……晴柔心细,,所有的信件都是整理妥当,不可能过世后只有这一封独独遗失。哀家叫你来,说这事与你听,也是怕这信笺落入有心人的手里,叫忘山对当年事起了误会。”
那天,琼娘从太后的佛堂里出来时,后脊梁都冒着冷汗。
若是太后所言为真。那么琅王突然揭竿而起,便事出有因了。
若是当年琅王没有经过自己的提醒,进而提前发现身世。那么当他得到那封信件,骤然得知身份,又看到太后满纸的威胁之词时,该是怎么样的心情?
怕不是认定了自己的母亲乃是被皇室迫害致死,进而揭竿而起!
而太后前世里因为心悸发作,体弱多病,更加懒理世务,后来得了良药调剂,却在中秋月夜吃了含杏仁碎的月饼而药性相冲,最后殁了。
现在再回忆,太后好像是在琅王起兵前就殁了的。这些事件细细思来是何等的巧合!
若不是今世里,太后身体安健,恐怕也不会有机会说出那些信件的实情。
第171章
出了皇寺, 琅王倒是没有问起琼娘, 太后与她说了什么。在这类事情上,他向来是信任琼娘的,若是她愿说,他便听;她不说,他也不问。
琼娘觉得此时要与琅王好好的说, 想到一会和琅王谈到的事关重大, 却是不适合在崔府,琼娘便主动开口要与琅王回府。
琅王心中大喜, 想不到皇寺一行居然有此效果, 难道是太后劝说了她不成?
只进了王府,琼娘可不及与他风花雪月,将太后与她说的详详细细地告诉了琅王, 琅王听后半响沉默不语。
琼娘言道:“以太后的身份地位, 没有必要哄骗你我, 所言当俱是真的。若如此, 我上一世你举起反旗便可能是因为此事了。”
琅王的眸色深沉, 虽然琼娘几次提及前世,可是前世那个冷情孤僻的他骤然听起来,却像是个不认识的陌生人。
倘若前世里,他毫无预兆地知晓了身世,又误会是太后下令害死了母亲, 他会如何去做?怎是不得而知, 但是有一样, 他敢肯定,今世的他就算真的以为是太后害死了母亲,也绝不会不管不顾。
毕竟他有妻有儿女,若是只一味发泄心内的仇怨,她们该如何安置?
所以他久久思索后,说道:“京城非安居之地,我们还是早日回返江东,方能安枕无忧,到时无论京城里情势如何演变,都不能动我们分毫了。”
琼娘说道:“父母和大哥也要赶往江东,若是还在京城,我实在放心不下。”
琅王称是,又说道:“当务之急却是如何才能让圣上快些准本王回江东。”
琼娘这回来的路上便已经想好了道:“可以请太后代为转圜。圣上事母至孝,如果太后一旁相劝,圣上当会准许我们回返江东。”
其实她的提议与琅王所想不谋而合。
他如今愈加笃定母亲的死可能并不单纯,那幕后黑手如此阴险,他必定不能叫琼娘和孩儿置身险境。
当天夜里,琅王一连修书五封发往江东,安排回转的事宜。琼娘也一直未睡,只入了小厨房给琅王熬炖了燕窝养身,在他的身旁磨墨坐陪。
琅王写得乏累时,抬眼看她,昏暗的灯光下,她的侧脸柔和而绝美,琅王不禁伸手握住了她的柔荑,轻轻问道:“若本王入皇寺,你会舍我而去吗?”
琼娘抬起头,看着他,语气坚定的道:“有我在,绝不叫你入皇寺!”
琅王原本是有感而发,却不曾想,叫自家小娘子犹如救美的豪杰一般,发出慷慨之言,积郁了一夜的心情陡然为之一动,笑道:“若是万岁下旨,你有什么本事?”
琼娘为了叫他安心,转手在白纸画下了筹谋甚久的路线图,便是真有万一,该如何出城关入海港,进而转为水路,飘扬出海,俱是筹划详细。
琅王初时还看得有滋有味,可是后来却琢磨出不一般的味道了,只试探着问:“若是休书送达后,本王执意要回羲和、若华,便只不要你了,你当如何?”
琼娘没有回答,只是微笑着道:“燕窝凉了便不好喝了,你再饮些……”
只是那笑,怎么看都是温婉里透着狡黠,叫楚邪的心里有些不落底儿。他饮着热腾腾的燕窝,心里的想法却是,到了江东,一定千方百计拆掉海船!
过了两日,万岁在琅王再三请求下,终于无奈改口,恩准琅王回乡给叔公尽孝。
琅王回府后便马不停蹄准备回乡事宜,那琅王府甚至入夜,下人们还在收拾着行李。
今夜主动漫长,同样未眠的,还有二皇子刘剡。
在今日接到了一封密信后,他甚至心内激动得连晚餐都没怎么吃,只眼睛半闭着坐在书房的椅上,心中盘算下一步当如何行事。
刘剡行事缜密,许久前就刻意结交宫中和各皇子府中的太监和管事,皇寺也未曾忽视。当从母亲处得知太后乃是琅王身世的知情人后,二皇子便密令服侍在太后身边的人注意太后的举动。
前些时日他得到密报太后派了人手去了江东,立即命暗卫暗中跟随,查清太后的目的。
结果这一跟踪,收获颇丰,虽然暗卫盗信时为人发现,可是到手的一封,便足以成事了。
这时,门口传来禀报声,尚云天求见。
尚云天见了二皇子,行礼后急问道:“臣先前已经为殿下剖析了形势,言说决不能容楚邪回返江东,殿下也是深以为然。楚邪这次请返江东,殿下却是为何不加以阻挠,让那厮终是得以返回?”
二皇子抬起眼,沉声道:“你这是怪罪我放跑了你的冤家对头,今世夺妻的情敌吗?”
尚云天这才惊觉自己因为急怒而语气不逊,忙退后一步,深躬道:“臣万万不敢。臣一时心急,还请殿下宽宥。”
二皇子淡淡道:“无妨,本王亦知云天恼怒楚邪的夺妻之恨,情急之下有些口不择言,本王不会怪罪”说完,展颜一笑。
尚云天背后却是忽然起了一层的冷汗。起初他也同朝臣一样为二皇子的风度和心胸感动,认为是难得的谦谦公子。可是在二皇子手下做了一段时间后,尚云天已然深知谦和大度都是二皇子平时用来示人的,骨子里却最是狠辣无情,尤其重视身份的尊卑贵贱。刚才自己心情激荡下说话有些冲撞于他,正是犯了二皇子的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