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这一眼,便将琼娘被压倒在地的狼狈像尽收眼底。
因为头布包裹不甚得法,松松的全散开了。一头绸滑的乌丝飞泻而下,将白莹莹的脸儿显得又瘦减了几分,加之急得粉颊绯红,便如被梨花赛雪压上的粉霞海棠,叫人不禁生出些许怜惜。
尚云天虽非主动,到底是唐突了家人,仓惶起身,一时要去扶琼娘,却被她抬眼冷冷的一瞪,顿住了手脚。
那帘子也顿了下,便又被放下,横眉瞪眼的常进被叫到了马车前,附耳听上那么一会,便松缓了面皮,扒拉开尚云天,走到了琼娘近前,道:“我家主子这几日食欲不振,前日食了你制的糕饼,觉得味道甚佳,便邀你入府再制些,多给你赏银便是!”
他这一开口,琼娘心内真是想要骂娘了,这位琅王马车撞人不提赔偿,反而要她这苦主给他制糕饼去?还真是个不讲理的主儿,前世圣上英明,怎么没立时砍了这厮?
其实琼娘与马车里的这位,虽然见面不多,倒还颇有些渊源。不光他是崔萍儿曾经的侍主的缘故,更因为琅王曾经托人向柳府捎话想要提亲迎娶柳将琼。
仔细想来,好像就是这一年的乞巧节上,在宫中,她第一次见了进京的琅王。
只是那时她的心思全放在了公主与皇后的身上,对于他这个外疆的异姓王不甚关注。更不知这位见惯了环肥燕瘦的王爷,怎么就在一干娇艳欲滴的贵女中看中了自己?
而太子向来与这位异姓王不甚对付,连着皇后也是不喜,加之这位王爷的府宅风评向来不佳,是以养父柳梦堂当时是一口回绝了。
至于后来,崔柳两家抱错孩儿的事情泄露后,柳家夫妻更不可能将琼娘嫁入什么高门大户,当然,那些具是后话。
可是本应该是这一世没有交集的人,没有想过竟然在此处遇见!
琼娘只抿嘴低声道:“贵人认错人了,我并非什么会做糕饼的手艺人。”
可惜常进自觉并无眼疾,更何况是这等国色天香的美人?看在她一会要给王爷烹制糕饼的情分上,王爷手下的豪奴们都收敛了傲气,更是有两个人抬了担架,将崔传宝抬起送去医治。而琼娘婉拒不得,自然也被“请”上了一顶软轿,一并跟随。
而那个尚云天,在问明琼娘并不认识得他后,就被常进推搡到了一边,眼看着琼娘被带走,急得直跳脚。
而那柳萍川并没走得太远,选了对着大街的茶楼,依坐在二楼处,看着街下的情形,虽然听不见他们说着什么,可看到琼娘被带走时,不禁喜上眉梢,长长舒展了一口气。
琼娘的容貌乃是国色,既被琅王掳去,便没有再清白回来的道理。
她前世身为琅王侍妾,自然体会到琅王的无情,再姣好的眼色,在那个王爷的眼里也不过几天的新鲜,若是争宠惹了这位琅王心烦,那王府里的管家便有着无穷整治人的法子。
琼娘这般姿色必定会被物尽其用,待王爷玩厌了后,大约是会赏赐给他那帮子狠戾粗鲁的手下吧?
这么一想,她惊见琅王的恐惧渐渐压了下来,看着楼下尚云天急得团团转的身影,自信地冷笑着……
第10章
就如柳萍川所言,琅王暂居在芙蓉镇外的秋檀溪旁的峡山下。别馆前的石阶都是打磨了圆角的,更比别提别馆内的山石布局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
琼娘一路被挟持到这,想着琅王前世不佳的风评,手心隐隐冒汗。
待下了软轿,就被请入了一处水榭楼阁旁的小厨里。
琼娘看着那些个案板炊具,心里反而安定些。看来还真是要她制作糕饼之意,既然如此,便做上几样,只是还糊弄不得,她在前世曾经听闻,因为嫌弃皇寺中饭菜味道不合心意,他命人将那做饭的厨子拖出去杖毙了。
许是看在已逝的老王爷楚怀农的情面上,圣上对楚邪甚是优待。皇寺里做饭的厨子都是带有品阶的御厨。可是这位王爷却是说杖毙便杖毙了,最后被人参上一本后,皇帝那却是挥了挥手,弄出了“御厨包藏祸心,想要下毒谋害琅王,陷朕于不义的荒唐借口”不了了之。
所以,若是做得不合了那位“贵人”王爷的口味,他命人弄死自己,便跟碾死只蚂蚁一样。
这么一想,少不得抖足精神洗手作羹汤。
可这位王爷的喜好如何,她全然不知,只依着常进之前的只言片语判断,这位王爷似乎郁火在心,水土不服,食欲不振。既然先前的白玉糕入了他的法眼,大约是喜欢爽口去火的吃食。
于是,她依照先前,又揉面制了糕。接着搭配着时令新鲜的,用白玉豆芽搭配着新鲜的虾仁做了凉菜。那调配豆芽的葱油,乃是琼娘的独门秘方,葱香入味,掐了尖儿的豆芽,若玉柱般根根泛着油光,清清爽爽也了中和了白玉糕的糯米甜味。
起码琼娘喜欢这样的吃法,觉得比用茶配更加开胃。
待得糕出了蒸锅,用刀切成菱形装盘,入了味的小菜也一并搭配好后,便由仆人端到了一旁的水榭离去。
可不大一会的功夫,又有人来传琼娘,只说琅王不满意那糕上无画,命她再去添上画作。
就这么的,琼娘被带到了水榭楼阁中去。
这阁楼乃是照前朝古风修建而成,在凭栏之外有个石头垒砌的水池,一旁的平台上,竟有两只仙鹤在依水漫步。
隔着随风漫卷的轻纱,琼娘看到了一个俊帅异常的高大男子,正倚靠在水榭花雕的软塌上看着一卷书。
待琼娘入了阁中,那人也没抬眼。琼娘心里惦念着哥哥的伤势,只想赶紧伺候这位吃顿饱足的,好与哥哥一同还家。
于是便跪坐在一旁的小几旁,手执着备好的蟹爪笔沾着红曲花了先前的花鸟图案。糕饼作画,尤须精细,不能不加着十二分的小心。
待得最后一笔化成,这才檀口微张,轻呼一口气,半抬起了头来。
这一抬头,却直直闯入了一双狭长深邃的眼里。
那幔帘许是被风吹得卷在额倒挂的金钩上。而琅王也不知什么时候放下了书卷,半躺在软塌之上,宽袍松散,脚着布袜,一只手撑着头颅,除了冠的长发披散在宽肩之上,正一瞬不瞬地盯着琼娘看。
这一眼,竟有说不出的邪气。更是立时唤起了琼娘曾经极力淡忘了的往事……前世某次宴席觥筹交错时,一时落单的自己被那个皇寺闲居的“贵人”堵在了长廊转角处。
长廊一侧是酒酣人喧,角落里却是光线昏暗,她被那人钳住了腰,被一双充满邪气的眼狠狠地盯着,长指更毫不客气地捏着她的下巴道:“柳家琼娘?听说是你央父亲回拒了我。总有一天,本王会就叫你悔不当初!”
柳家将琼,才貌冠盖满京华,当年求亲之人何其多?所以若非琅王提及,琼娘早就忘了这位边疆藩王曾经向自己求亲的事情。是以对琅王控诉自己当初眼瞎心盲的指责,一时也是无法回应。
他在她耳边低语后,便松手离去。只余了下巴的指印提醒着她被人轻薄过。
可就算琅王无礼,琼娘也无法大肆张扬,免得污了自己的清誉,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从那以后,看见琅王便远远绕行。而琅王也没有再寻机对她无礼,只是每次“巧遇”时,他的眼神总是莫名叫人厌烦……
而如今,重活一世,她却又与这双眼相对,一时间竟有恍惚尚在旧日时光之感。只是这一愣神,盯看着琅王的时间未免过长。
因为生得俊美,楚邪倒是习惯了女子主动,只当这小娘心思活络,有意勾引自己。他扬了扬眉,开口道:“端过来。”
琼娘这时也发觉自己方才的失态,连忙端着糕饼敛眉收颔端送到琅王近前。
因着天气的缘故,楚邪这几日有些水土不服,胃口不畅,因为昨日见常进呈上的糕饼花纹精致,便挑了兴致尝上了几口,未曾想有入口即化之软糯甘香。吃上几块后,心情莫名便好,再看那糕饼上的鸟雀,根根翎毛毕现,也不知出自何人之手。
是以在街市上听闻常进说遇到作画之人,便挑帘一看。不曾想,倒是有意外的收获……于是便叫人将她一并带回来。
方才作画时,他一时书卷看得乏累,便抬头缓神,正看见玉人长颈半垂,含唇敛眉,葱尖似的纤指捏着一根极细的蟹爪笔,在一小块方糕上轻描细绘,看得久了,仿若有一根轻羽在心尖处撩拨。
常进乃楚邪贴身的护卫,在一旁一边候着,一边察言观色,顺着琅王的视线观之,竟然是看那绘画的小娘。常进也想不透,水乡小镇里竟然藏着一朵出尘芙蓉,这等妙人洗手做羹汤,想想都胃口大开。
这小娘走到近前时,细观肌肤真是寸寸滑入凝脂,常进想不破怎样的低门小户,养出这么一位妙人儿。怨不得向来不将女人放在眼中的王爷,会不错眼珠地看了许久。
琼娘将糕饼布置在琅王软塌前的茶几上,便侧身退后。
琅王信手捏起了玉箸,夹起了豆芽放入口中,虾仁的鲜香被葱油激发一并归入到了清脆的豆芽菜里。看来这菜对了琅王的胃口,这一品尝竟然停不下筷子。琼娘暗自松了口气,暂时解了被杖毙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