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娘强迫自己不要再继续往下多想,不然再想到自己那今世无缘的一双儿女,眼泪便要决堤而出了。
传宝正心喜于今日赚了金叶子,不知娘亲能买什么好吃的打牙祭。转头就看见妹妹红了眼圈,连忙问怎么了。
琼娘努力眨了眨眼,只道风大迷眼,传宝也就没有再问下去了。
不过看出妹妹不高兴,他打定主意待得第二天时,管娘要钱,讨妹妹的欢心。
而崔家因着一片金叶子的收入,陡然富足得冒了油。
加之今日摊子上差点动了刀子,夫妻二人早早收了摊子。刘氏想到五日后就是乞巧节,特意去了布行,给琼娘扯了藕荷色的绸布。这么精细的料子,刘氏可不敢自己做,又施了一钱银子委托了隔壁的老手裁缝做一身襦裙,待到乞巧节那日,让女儿穿上一身整齐的,跟左右邻里的小姑娘们乞巧放花灯。
等到第二天,崔氏夫妻去摆摊后,传宝便陪着妹妹去了裁缝店量尺寸。
量好尺寸后,二人并没有急着回家,而是顺着巷道一家家的小店闲逛。马上要到乞巧节了,水镇里有小姑娘们入夜放花灯的习俗。早晨时,刘氏给了传宝半贯钱,叫他带妹妹选买个好看的花灯回来。
因为过节,各家小店都会进些花灯来卖。
琼娘想起自己十五岁时的乞巧节时在宫中度过的,说是过节,其实就是进宫陪皇帝最爱的小女儿雍阳公主过节当个应景识趣的玩伴。
那时是自己初次入宫,虽然看似从容镇定,其实心内也是没有底,在皇家人面前的一言一行都是要深思熟虑的,下跪鞠礼不提,光是陪坐,都得腰杆挺直,回家后全身都酸疼,哪里会玩得畅快?
而放花灯这一环节,她们这些陪玩的,也不过是看着公主一个人高兴罢了。
这么一想,琼娘倒是用了心,货比三家,挑了有脸盆般大小的绢布做面的粉红花灯。
花灯的花瓣上要题写福词,一般是选了店家事先请人写好的纸条贴上。不过琼娘嫌那词都太俗气,自己管店家借了笔墨,提笔写下了一行小诗。
传宝并不识字,只觉得妹妹的字好看极了,加之写诗行云流水的模样,若是个男孩一定可以考中功名!心内不由得莫名升起些自豪之感。
待得买好,俩人便慢慢往回走去。芙蓉镇不大,除了曲折通幽的小巷子,只有一条通长的大路直通向官道。
待得俩人走在大路上时,不多一会便听到马嘶嘚嘚的声响,崔传宝转头看去,正看见一辆甚是华贵的马车直直冲了过来,而一个书生似乎躲闪不及,眼看就要被马车撞到。
他向来是直性子的热心肠,未及过脑子,身子便已经前移直冲过去,将那书生撞到了一旁,可是他却来不及躲闪,被马车一下子撞倒了。
琼娘惊得大叫着“哥哥!”可是那车轮已经从崔传宝的腿上碾压过去了,疼得传宝惨叫着一翻白眼。
不过那失了控的马经过这一遭,总算是被勒住缰绳,犹如脱力了一般喘着粗气吐着白沫倒在了地上。
琼娘连忙奔过去扶哥哥,而那被救的书生也缓过神来帮忙搀扶。
二人蹲在一处,四目相对一看,不由得都是一愣。
琼娘暗道,这难道是天生的孽缘?为何哥哥救下的会是尚云天?
而尚云天却是心内一喜,只当自己与这位小娘子甚是有缘分,竟然这般又相见了。
第9章
心内诧异时,琼娘眼角微微一扫,才发现芙蓉镇的大街可真是拥挤,前世今生的孽缘聚全到了一处,那街角阴暗处蒙纱而站的女子不正是柳萍川吗?
她脑子向来轻灵,稍微一转立刻梳理明白了。
前世尚云天恐怕就是这一天撞断了腿,错过了考期的。可是被哥哥这么出手,却祸水东引,流到了哥哥身上,看哥哥那腿不自然的样子,肯定是骨折了。而那柳萍川会出现在此,恐怕打算的是“美救英雄”的主意。
想到这,她不由得恼起自己来,若不是这番重生后,自己动了改善的心思,以至于全乱了套路,崔家绝对没有闲钱去买花灯,大约是自己在家糊一个了事。而哥哥若不是陪着自己逛街,又怎么会顶替了尚云天的祸事,闹得如今重伤在身?
其实柳萍川比琼娘还要着恼。
她这辈子早早换回了柳府,可谓舒心畅快。然而娘家再好,也不是女儿家最终的归宿。还要早早为自己谋算了夫婿才稳妥。
这辈子因为是高门嫡女,可挑选余地甚是阔绰。上至皇家下至京城各个世家,都不无可能。然而萍娘思度半响,还是觉得再没有比尚云天更称心意的了。他日后可是入了内阁的重臣,一朝权倾朝野,何等荣光?只可恨自己前世在琼娘死后,却未曾坐上正妻之位。
那时琼娘意外落井而亡后,尚云天深受打击,回绝了父亲举她为平妻的建议。若不是碍着自己与他被捉奸在床,不好抵赖,他甚至不想抬她入门为妾。
可是入了门顶了妾侍的名头后,再无二人偷情时的那种柔情蜜意。尚云天的心仿佛跟着琼娘一同死去了一样,再未入自己的房中、长夜漫漫,她万万没有想到,处心积虑唆使书童害死了琼娘的结果却是自己后半生要苦守烛灯,守了活寡……
想到前世的若黄连般吃不完的苦楚,柳萍川对琼娘的恨意就更深,也越发对尚云天产生执念,放不得手。
这辈子她有幸重生,再没了琼娘的阻隔,她自然要细细谋算,先赢得尚郎之心,结一段羡煞神仙的姻缘。
然而自己没有琼娘容貌的灵秀,更无她的诗词文采。回想起自己当初从琼娘嘴里得知的,二人诗词相会情形,她毫无把握会叫尚云天一见钟情。
再则,就算尚云天钟情于她,他若无功名在身,父亲和母亲也绝对不会答应她这个正宗的嫡女嫁给一个自己拣选的穷小子。
思来想去,她决定里里利用了尚云天被车撞的节点,以救他躲避一劫,顺理成章地相识,依着自己伺候男人的本事,管教他如前世一般对自己心动。而他没有负伤的话,自然能顺利开科考试。到时候一遭金榜题名,再去跟父亲提亲事,到时候自己去求父亲点头,也就顺利成章。
因为当时她与尚云天闲聊时,无意中记得他受伤是在乞巧节的前五日。这才选了两个壮奴跟随,想要及时施救。
万万没先想到,筹谋了近一个月的打算,却让崔传宝那个憨货搅合得七零八落。当看到尚郎与琼娘四目相对时,柳萍川真是恨不得冲过去将那一对男女拉扯开来。
可是当她看见那马车车厢上的白泽图腾时,那脸刷得一下血色尽退,连忙蒙紧了面纱,更往角落里缩了缩。
崔传宝只感觉腿骨如嵌入了钢钉,疼得连哼都哼不出来了。而那闯祸的马车下来人后只顾着看倒下的马匹,压根没有看看伤者如何的意思。
尚云天见了,书生的正义感顿时勃发,眼见着救下自己的少年快要昏厥,而他的妹妹也是羸弱女子,自然要自己代为出头。于是他站起身来,冲着马夫冷声问道:“闹市如此莽撞,撞了人也不见歉意,敢问是哪位府上的车马?这般横行街市?”
那车夫人高马大,连看都未看尚云天一眼,只拧着眉查看着抽搐的马匹,气得一跺脚,又冲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走到了马车前,冲着车里的人低声道:“启禀王爷,那马看着不行了,嘴里的白沫有股子酸味,似乎是被人下了药的缘故……末将失职竟未察觉,请王爷责罚。”
马车里寂静无声,倒是从后面赶过来的侍卫头子一脸自责懊恼,更跑得一脑门的汗,闻听此言低声道:“看来是有人不想王爷进京,给马下药,手段这般下作!”
尚云天倒是认得那赶来的侍卫头子,不正是前两日包圆了花鸟糕饼的豪奴吗?那日见他一言不合便抽刀伤人,今日更甚,将人撞伤后竟视若无睹?朗朗乾坤,天子脚下,怎的就没了王法?
书生意气热腾腾地顶将上来,尚云天立意要讨个说法,上前厉色责问,说不得便吵着要拉人见官。
那领头的叫常进,平日在江东是说一不二的主儿,此时心里正恼,眼见书生聒噪,顿时提起了脚,冲着尚云天便踢了过去。
尚云天虽然身材高大,可也承受不住沙场下来的武将一脚,当下噔噔噔倒退,竟然倒在了刚刚站起身的琼娘身上。
而琼娘原是验看了哥哥的伤势,见他缓过来后,气息平稳,能够言语,并不见内伤,便略松了口气,正想叫人帮忙扶起哥哥回家,远离这是非之地。
那马车上的图腾,她一早便看到了。跟江东琅王讲道理?还不如给虎狼念一卷道德经呢!有这磨牙嚼舌的功夫,赶回家里请先生给哥哥正骨才是道理。
可是没想到刚站直了身子便被尚云天压倒在地,不由得“啊呀”一声痛叫了出来。
常进望过去,倒是“咦”了一声:“这不是绘制糕饼的那个小娘吗?”
他的话倒是引得马车里的人些许好奇,一根修长手指挑起了半幅窗帘,一只狭长幽黑的眼儿顺着布帘逢往外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