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戗坚决摇头:“原图出自我二师兄徒析之手,不应有错。”芽珈在这方面更是从未出现过丝毫差池,所以卫戗胸有成竹。
相较于辽阔的幅员,三百里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而且又不是地处要害,一般简图上并不格外标注,所以在祖剔的印象中,十分模糊,看卫戗信誓旦旦,他也拿不定主意。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裴让赶回来,他拿到三份不同时期的详图。
卫戗接过展开一看,和芽珈描绘的确实有出入,三幅皆是如此。
卫戗想了想,又在简图上着重圈出那一处,让芽珈重绘一幅。
因卫戗只圈出方圆千里之内的区域,芽珈自然将图放得更大,细节也更详尽,甚至山势起伏和水脉走向都画出来了。
拿到成图,卫戗又与祖剔等人研究商议。
还是祖剔提出疑问,在其他三幅舆图上空白的地方,在这里却出现山脉,出现山脉也便罢了,因为时下能力有限,很多舆图对人迹罕至的地方都做空白处理,或许这一片山林也是如此才没在从前的舆图上体现出来。
可把这一处其他舆图上不曾出现的山脉补充上已经很特别,怎么还会精确到几条小水脉的走向,要知道即便是要塞之地,许多江河支流也是忽略不画的。
如果她二师兄徒析在这里,她就可以当面请教他为何对这里情有独钟,可问题是连她师父都搞不清楚她二师兄现在人在何处,她想问也没处问去。
一直沉默不语的裴让突然出声:“嗯……好像在哪里见过呢?”
站他右前方的卫戗扭头看向他:“见过什么?”
裴让上前一步,伸手遮住夺人眼球的山脉走势:“这样再看,假如不说这是溪流,单看这些弯弯曲曲的细线,是不是有点眼熟?”
经他这一说,卫戗再看,果然有些眼熟,但祖剔等人异口同声的说没印象。
卫戗一时间也想不起究竟在哪里见过类似的线条,想着此图既然出自她二师兄之手,或许她和裴让曾经偶然看到过,因时间太久印象不深,而再次瞧见又觉得眼熟,这也是常有的事,所以不再绞脑汁,目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处理——“阳平长公主别院”那边传回消息,她二叔找上门去了。
很明显,她继母没脸来见她,而她二叔身为她父亲的胞弟,初次见面便赠她礼物,又当众偏颇于她,所以她怎么也得给她二叔留些颜面,至少不会一口回绝他就是了!
但她没在别院那边,她二叔没见着她,自然不会走,现在还在那边等着。
关于她要不要去救她爹这件事,祖剔等人皆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他们之中不少人都有建功立业的意愿,跟着卫戗躲在世外,虽然能富足安逸的过一辈子,但机遇就摆在眼前,只要敢赌,就有美梦成真的可能性,他们怎么可能不雀跃?
裴让对此却表现的十分平静,他不会左右她的判断,只会安静的等待她的决定,反正不管她是去是留,他都会默默的跟在她身后。
这么大的事,自然不会瞒着姨婆,她听说之后,先是长长久久的沉默,最后叹息一声,一脸为难道:“百善孝为先,父亲有难,儿女岂能袖手旁观,可你毕竟是个女儿家,如此这样出去,那和王氏十一郎的婚事可怎么办啊?”
虽然卫戗现在对婚事不感兴趣,但她还是好奇,去救她爹和成亲会有什么冲突。
听她开口询问,姨婆耐心和她解释,就算人家不明摆着说出让虞姜派卫毅的“儿子”出面救爹,如果卫戗自己要走这一趟,女儿身份实在多有不便,肯定是要扮作少年模样,一旦她以卫毅的“儿子”身份出现在人前,那么到时候王家再来议亲,是要议卫戗还是卫珈?如果她直接以女儿身示人,这一路上和一群男人混在一起,恐将损及闺誉,如此一来,不但有可能令王家闻风而退,怕是连寻常士族也不敢轻易求娶了。
卫戗这才想起,前世的时候,虞姜为了让她在那么艰难的时期替卫家顶门立户,便对外宣称,桓辛身后留下一对龙凤胎,卫戗是兄,卫珈是妹,而司马润在发现她的女儿身之后,虽然实际上迎娶的是她,但宗谱上载的却是她妹妹的名字。
姨婆顾虑的便是这点,她成了她爹的“儿子”,如果王家还有结亲的意愿,那只能议卫珈了,可真正的卫珈是个痴儿,这乱七八糟的家事,还不把人家吓跑了!
听到姨婆的纠结,卫戗反倒觉得这样真是再好不过,她就是她爹的儿子了,从今往后再也不用担心她爹逼她嫁人了!
也就在姨婆默默祈求佛祖给指条明路时,别院那边又传回消息,说卫勇经卫府人指点,也找上门来了。
听到卫勇的名字,别说是卫戗,就是祖剔裴让等人也觉得蹊跷。
要知道卫勇当初可是随她爹一起走的,现在她爹失踪了,如果卫勇没事,首先做的应该是去驻地搬救兵吧,而且她爹失踪地点明显距驻地更近,卫勇不去驻地,反倒一连累死几匹马赶回来找她,究竟是为哪般啊?
祖剔听完后,转向卫戗:“郎君意下如何?”
卫戗略一沉吟:“走,先去看看再说!”
☆、无稽之谈
快马加鞭, 卫戗几人在午饭前赶到别院。
管事亲自来迎接她, 卫戗翻身下马, 随手将缰绳递给管事,并吩咐设宴款待她二叔。
安排妥当, 便带领一行人疾步走向偏厅。
她二叔见她进门, 忙起身迎过来, 而栉风沐雨,日夜兼程赶回来的卫勇, 整个人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憔悴, 勉力撑着矮榻扶手才站起身。
不等她缓口气, 她二叔便迫不及待将她爹失踪的消息告知她, 并委婉的道明来意——他实在担心她爹,又等太久, 会如此急切也是正常。
卫戗点头表示听懂, 脚下步调不乱,径直来到卫勇面前, 按他肩膀压他坐回矮榻:“勇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卫勇面色凝重:“我等途中遭遇伏击,寡不敌众,只好潜入附近山林, 不曾想入林第二天开始起雾, 一连多日都不见太阳,不过正因为如此,我等顺利逃过敌人追踪, 后来离开山林,看着浓雾中隐约可见的城郭,的确是往来途中的必经之地,我们便以为又回到官道上,可一连走了两天,沿途的风景没有任何改变,那座城郭也还在我们前方十几里远的样子。”
祖剔插嘴道:“这是遇上鬼打墙,在原地兜圈子呢!”
卫勇摇头:“事实上,我们已经偏离正道将近三百里。”
卫戗左手托着右臂手肘,右手捏着下巴:“等你们察觉的时候,已经来到我父亲失踪的那条山脉。”这是肯定句,她根据卫勇叙述,结合她二师兄的地图,推断出这个结果。
在她爹失踪的山脉和通往西羌的官道间,图上是用一条虚线连接的,先前她不理解这条三百里的小路为什么会是虚线,现在大约有点懂了。
卫勇点头:“是。”十分艰难的抬胳膊,探手入怀,掏出一块巾帕递给卫戗:“这是主公留下的。”
卫戗接过去展开一看,心口一抽,那是一封血书,上面寥寥数字:戗歌,芽珈,爹对不起你们。
她认得她爹笔迹,此书的确出自她爹之手,卫戗倏地收拢五指攥紧血书,抬眼看向卫勇:“我父亲呢?”
卫勇一脸沮丧道:“我不知道。”不等卫戗质问,他主动开口:“那条山脉在附近的一个小村子里有截然相反的两种叫法,一部分人管它叫仙境,还有一部分人管它叫鬼域,以一条丈宽的水渠做界线,那小村子的人都是为了躲避战乱而逃到那里去安家,当初也不清楚这些,不少人过渠进山,然后再也没回来,据说近三十年,只有一个青年在进山两年后,被人发现倒在渠边,但抬回家已经得了失心疯,总说身边人都是恶鬼,他要回家,他老父亲没办法,就把他锁在房间里,结果他因为出不来,就一把火烧了房,自己也被烧死了。”
攥着血书的卫戗蹙眉道:“你说的这些和我父亲失踪有什么关系?”
卫勇表情痛苦道:“主公认为这些纯属无稽之谈,因挂记战事,想着原路返回还要多耽搁两天,绘出简图一算,穿过山脉算是一条捷径,再看进山的路宽阔平坦,便率领我等进山,结果宿在山里的第一晚,翌日醒来后,原地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们几人是轮番休息,如果突发变故,肯定会有声音的,可我什么都没听到。”
卫戗将血书送到卫勇眼前:“你既然一早就跟我父亲失去联系,那这血书又是怎么回事?”
“我在山里绕了三天,竟绕到渠边,当时岸上坐着个钓鱼的老者,他将这血书交给我,并转告我,主公吩咐说,让我什么都不要管,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这血书送到二女郎手上,我追问那老者,主公人在哪里,结果老者回复我说,不让我管我还问,真不是个值得信任的属下,嘟嘟哝哝的走了,等我反应再追过去,已经找不到那老者的身影了。”
安静的听完后,祖剔啧啧叹道:“我编的鬼故事都没你这个离奇!”
虽是话里有话,但卫戗活了两辈子,十分了解卫勇,他对她爹绝对忠诚,就像裴让对她一样忠诚,所以绝不会拿她爹的性命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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