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戗顺着士人的动作看过去,那罗盘只比她半路买来的司南少了柄勺子,除此之外,看不出有多大区别。
祖剔摸摸鼻尖:“哦,这样啊,那我们明早再来。”
卫戗看了一会儿,没发现什么惊奇之处,心里搁着事,也懒得再凑热闹,转身就走。
回去时,路过一间客房,耳尖的卫戗突然听到一句:“什么真君啊,分明就是个江湖骗子。”她停下脚步,跟在她身后的祖剔不明所以:“郎君?”
卫戗不曾回头,抬手制住他说话,竖耳聆听。
“此话怎讲?”
那人打着嗝道:“我也是慕名而来,可刚才我看到他那个所谓的‘儿子’。”冷哼一声:“那老头我认识,是我们老家的,他祖上也是个高门士族,不过他爹在他十来岁的时候就死在沙场上,后来他们家就没落了,倒是听说他最小的孙子痴迷上道术,前几年跑出去再也没回来,后来这老头也不知所踪,原来祖孙俩出来合伙骗钱了,就拿那个买药的赵郡丞来说,两颗药丸就是一百金,啧啧啧,大赚啊!”
“你既然知道的这么清楚,怎么不去揭穿这对骗子?”
那人又打了个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有钱乐意被骗,我逞什么英雄,到时候得罪那对骗子,又没人替我挡刀。”
“说的也是,那个境魑既然能蒙住这么多人,多少还是有点本事的。”
那人也附和:“黄监戎家走失的孙儿,杜令史家被拐走的女郎,都被境魑给找回来了。”
听到这里,卫戗有了决定。
翌日,卫戗并未像之前说得那样起早回头,反倒留了下来。
“灵罗仙人”醒了,客栈大厅比昨晚还热闹,卫戗等人登上二楼回廊,昨晚的老者不在,他们取而代之,站在那个位置看下去。
境魑盘膝坐在矮榻上,手执拂尘,双目微阖,口中念念有词。
而昨晚被他擎手上的罗盘此刻煞有介事的安置在他正对面的翘头案上,罗盘一角叠着小山似的一堆金锞子,压得那一角都要倾斜到案面上。
罗盘前站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天已凉了,她都披上斗篷了,而那男人竟满头大汗,扯着宽大的袖摆擦擦额头,又掏出一个金锞子,小心翼翼叠到罗盘上去。
所有人都在盯着罗盘,而卫戗却盯住境魑。
她看到他右眼皮偷偷掀开一条缝,然后嘴角微微翘了翘,扬起拂尘在虚空中挥了挥,宽大的袖摆扫过罗盘,一阵令人窒息的沉寂过后,人群中忽然爆出欢呼声,而罗盘前秉着呼吸的胖男人也笑起来,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多谢灵罗仙人,多谢境魑真人……”
或许是感应到卫戗的目光,境魑抬头睁眼看过来,四目相对,卫戗一愣——这人的眼神很特别,竟令她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感来。
境魑冲卫戗笑笑,收了拂尘自身侧童子手上接过一个锦盒递给胖男人:“回家贴于卧房中,不出三日,秽物自去!”
胖男人又是一番絮絮叨叨的感谢之言。
卫戗不看境魑了,她看罗盘上的小金山,嘴角抽搐——真是够狠的!
刚好昨晚的酒保从他们身侧路过,卫戗伸手拦住他,笑道:“小哥,敢问那个罗,呃……灵罗仙人是怎么回事?”
于是酒保再一次给他们这群无知的家伙发蒙解惑,原来那罗盘中间有一颗水银珠,罗盘的几个边角刻着各种诉求,譬如寻人、除秽、寻龙点穴……想求什么,就往那上面压金子,如果灵罗仙人应了你,那颗水银珠就会顺着凹槽滚入诉求上的孔洞里;如果灵罗仙人不应你,就算把罗盘压得倾斜到案面上去,它也不滚;如果水银珠滚入孔洞里不再出现,那就代表灵罗仙人累了,去休息了!
饶有兴致的听完后,卫戗从钱囊里翻出一片小小的金叶子:“走,咱们也去试试!”
祖剔看看她手上的金叶子,又看看罗盘上的金骡子,默默掏出自己的钱囊,裴让也扯开钱囊低头翻起来。
卫戗捏着金叶子冲两人摇了摇:“足够了。”说罢转身下楼。
祖剔和裴让相视一眼,收了钱囊抬腿跟上。
卫戗灵活的挤进人群,站在罗盘前,昨晚一眼扫过,很是含糊,此时定睛细看,上面刻有八大类诉求,这罗盘的确和司南有个明显区别,那就是它表面还覆着一层十分通透的水晶——当然,不覆水晶,估计那颗象征“灵罗仙人”的水银珠早就跑没影了。
童子收完金骡子,将罗盘复归原样,那颗水银珠也从罗盘中心冒出来,他见卫戗盯着罗盘老半天没反应,忍不住出声催促:“施主,您若无所求,可否……”
卫戗打断他:“在下——”脚下一绊,突然往前倾倒,人群中不知哪个一声尖叫:“哎呀,灵罗仙人!”
好在卫戗在压上罗盘的前一刻被境魑伸手扶住:“施主小心!”
虽然人被对方扶住,但斗篷却垂在罗盘上,卫戗冲境魑挤出一抹尴尬笑容,伸手将斗篷从罗盘上扫下来,指尖不意间还刮了一下罗盘,旁边有看不惯的人,忍不住咕哝:“在屋里穿什么斗篷啊,冒犯仙人还能求到什么呢!”
卫戗听而不闻,拿出那片金叶子,轻轻放在罗盘上:“真君,在下找人!”
“怎么可能?”先前咕哝那人发出一声惊呼。
众人伸头看过来,就见几乎没有一丝倾斜的罗盘上那颗水银珠顺着凹槽,十分通畅的滚到“寻人”的孔洞中去了。
卫戗会心一笑,拱手道:“多谢‘仙人’眷顾,不过在下要寻的可不是一般的人,能否请真君借一步说话?”
境魑先看看罗盘,又看看卫戗,也扯出一抹笑:“好说!”笑容里竟透出几分讨好意味。
祖剔和乔楚相视一眼,他们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迷惑。
然后连日来不动如山的境魑真人乖乖的站起身来,亲自收了罗盘,跟着卫戗等人到客栈后院的上房去了。
进屋之后,关紧房门,卫戗伸手让境魑坐,但他却笑着说坐了几天有点累,站着就行。
人家这么说,卫戗也便不再礼让,自己坐下,不提自己的要求,反倒漫不经心的问他:“我听说真君‘儿子’他令尊已仙逝几十年了?”
境魑笑笑,没说话。
卫戗又道:“真君那机关做的甚是巧妙,明明将水银珠梗阻住,可表面却是丝毫都看不出来,不过,一次要那么多金,是不是黑了点呀?”
听到卫戗这席话,境魑很识时务的绽开那种透着讨好意味的笑容来:“至亲不远千里找过来,总该给他凑些盘缠,让他安然回归故里。”叹息一声:“他年事已高,这一面怕是今生最后一次了!”如此伤感的话题,但他一双眼却是静若止水的。
卫戗白眼相向:“你可以送他回去,顺道还能尽尽孝心。”
境魑又笑笑,仍不接茬。
卫戗自己事还没处理明白,实在没闲心劝人向善,反正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也便不再拐外抹角,拿来地图展开,指着圈出的山脉:“真君是个高人,我们要到这里去,想必真君不会让我们失望的,对吧?”
境魑看向地图,目光闪了闪,点头痛快道:“好说。”
看他这样,是知道路了,卫戗一阵欣喜:“多久能到?”
境魑想也不想:“给贫道点时间,等贫道把至亲送走后,今天下午出发,最迟明天傍晚便可到达。”
卫戗也笑了:“那我等就在此恭候了。”
境魑微微颔首:“好说。”随即与卫戗等人辞别,一手擎罗盘,一手执拂尘,悠哉悠哉晃出去了。
等境魑走远,祖剔才凑过来:“郎君,你是怎么发现他那罗盘上有诈的?”
卫戗淡淡道:“哦,我看见那罗盘上有个滚珠,他袖摆扫过后,那滚珠动了,然后胖兄台就‘心想事成’了!”
祖剔干笑两声,很简单的招式,只是他们之前把注意力摆错地方,才被蒙住。
境魑和他们说好下午出发,但太阳都要沉入西山,他还没回来。
祖剔抱臂环胸,摇头晃脑道:“被拆穿了,傻子才不跑,唉,白瞎一片金叶子!”
卫戗盯着地图,把希望寄托在境魑身上,只是想走个捷径,她莫名感觉那人不会这么轻易跑了,所以才没让乔楚等人去盯住他,但万一她直觉有误,那也没什么好懊悔的,反正遇上这么个主也是意料之外。
现在的感觉就像当初跟她师父学破阵,把阵法摆到她眼前,让她自己琢磨破解,她誊画十份地图,干脆直接在其中一份新图上用木炭条直接连线,把此刻所在的城郭,虚路,山脉全用线连起来。
连好之后,呈现出一个不规则的三角形,卫戗又陷入沉思,城郭和山脉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方向,按照卫勇的说法,他们不应该会拐到那条虚线上去——卫勇说穿过一片森林就拐到那条虚路上了,但仔细算一算,那条虚路和深林压根就不挨着,所以之前他们在林中绕了一圈,才会又回到这条通往城郭的官道上。
即便手中有图,但要知道,图上一小点地方,放到现实中,就有可能偏出几里几十里去,而那条虚线的入口又处理的十分模糊,一时间还真不好判断它究竟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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