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若均起身走到她身边:“可算忙完了,累不累?”
宋念薇道:“我累什么,都是母亲在操办,”她环顾一圈堂中满满当当的席案和帷幕落下的戏台,翘了下唇角,“其实祖母年纪大了,更喜欢清静,只是母亲和父亲想让她见见故人,又逢宫里下了赏,才办了这么一场。”
她眉间有些不以为然的无奈,这场寿宴从半月前就开始准备,其实是有些太铺张了。
郑若均却道:“这有什么,我倒觉得正好,这样与现如今的宋府才正相宜不是么?”
宋念薇点了下头,又听他道:“时候不早,我先回府了,你早歇。”
“啊?”宋念薇抬头,“你这就走吗?我今天都没能和你说几句话呢…”
郑若均忽的笑了,他相貌温润如玉,笑起来更如和沐春风一般,引人沦陷,宋念薇瞧着他,耳垂有些发热,索性低了头不再看。
温柔的声音响在耳畔:“好好好,陪你走走,如何?”
宋念薇还没说话,便感觉到他掩在袖中的手靠过来,勾住她的小手指头,握了握。
宋念薇心头一跳,那只手见她没什么反应,慢慢往上,手掌将她整只柔荑包住,停了片刻,才缓缓松开,温声道:“送我出门吧。”
宋念薇蓦地将指尖缩回袖内,拧身哼道:“谁要送你,月亮都出来了,你自己找小厮送去,不然外人看见,还不定怎么说呢。”
郑若均宠溺而兴味地看了她一眼,低声笑了句“小妮子”,将一只手背在身后,出了堂门。
宋念薇目送他离开,直到身影绕过影壁墙,再看不见了,才抬起手背冰了下脸,回了自己的房间。
...
沈元歌回来的早,姜氏回到府上时,她已经在甄母处坐了许久。
回来的三个人进门,看见坐在甄母膝前的沈元歌,神色各异。
沈兆麟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面前:“姐姐,你没事了吧?”
沈元歌抹了药膏,又吃过药,眼皮已经不肿了,只是红疹还未消尽,不过比起白天他见到的,已经好太多了。
她道:“哪有什么事,大夫说按时用药,几天就好了,不用担心。”
沈兆麟才松了口气,转身去拜甄母,沈元歌也站起身,朝姜氏福了一礼:“舅母。”
姜氏神色复杂,嘴角往下耷着,有些失神,看了眼甄母,虚虚应了一声,在对面的凳子上坐下。
甄闵瑶观察了下她的脸,突然有种心里的石头落地之后又失望满满的感觉,听沈元歌说没事之后,甚至冒出来她怎么没毁容的恶毒念头,自己也吓的一悚,忙将心绪压了下去,低头轻笑道:“那个萧廿这么挂心妹妹,今天可是想都没想就冲进去了,我们的担心倒显得多余了呢。”
此话一出,房中气氛恍若凝固,甄母没说话,不知在想什么,视线在甄闵瑶和沈元歌身上相继滑过,方徐徐道:“白天的事阮阮已经跟我说过了,那个叫萧廿的,倒也算是忠心护主,可到底是失了分寸。”
她转向兆麟,“他是你们原来家里的人,外祖母也不好直接处置,但是你得让他知道规矩…”
甄母说了几句,在姜氏和甄闵瑶听来却是要轻轻放下的意思,当下心里皆是不快,姜氏道:“元歌,我不管你们之前江东是什么风气,这里乃是上京,规矩森严,你们进了城就得入乡随俗,男女之间尤其不能越了礼制,今日的事,他即便再挂心,也不能大庭广众之下直接带你走人,没的毁了你闺中女儿的清誉。”
姜氏这话没客气,几乎直接定了两人关系暗昧的罪,沈兆麟皱眉道:“舅母言重了,廿三就是那性子,今日若不是姐姐,换了是我他也会那么做,舅母觉得他不顾姐姐清誉,我倒欣赏他这份冲动直率,起码此人没有弯绕绕的花肠子,让人放心。”
姜氏今天一句关心也没有,前后态度可以说是泾渭分明,让沈兆麟觉得之前的好乃至今天的寿宴都有隐晦缘故,甄闵瑶更不用提了,一副阴阳怪气的嘴脸,由不得他不生气,话里已带了冲撞意味。
沈元歌止住他:“兆麟。”
沈兆麟神色沉沉,把头别到一边去了。
甄母皱眉,手中拐杖往地面一顿:“行了,这事都别再提了。”她看了姜氏一眼,“本就始料未及,幸而并未引起什么大波动,你虽掌事,也莫要小题大做。”
甄闵瑶身形一动,正待说甄母偏心,被姜氏按住了手背,拉她起身道:“儿媳知道了,天色不早,不敢扰了老太□□歇,我们娘俩先退下了。”
甄母点点头,沈元歌和沈兆麟也退了出来。
姜氏方才那套男女大防的说辞,若真放到现实中看,其实有些好笑。
大昭以礼治国,但礼教于人身束缚而言并没有那么严重,立国之初宫中还设有女官,几十年前曾有些经学家极力鼓吹天理人欲,弹压女子主事,虽不说毫无影响,却并未掀起多大风浪。
更别提玄甫之乱后,礼制规矩越发崩坏,穷者无处立锥,富者荒淫奢侈,至于无度,一些豪门贵族,面首美人成群,一些孀居贵女也不例外,豢养男宠从不避嫌,沈元歌身处宫廷多年,当然更知道,所谓礼数纲常,乱世之中,只剩一层皮而已。
姜氏今日盘算落空,说出这样的话教训,她不意外,也不必放在心上。
只是本该自己善后的事,因为她的临时跑路,平白落到了别人头上,她到底有些过不去。
“今天下午没再出别的事吧?”她问沈兆麟。
沈兆麟道:“没事,只是萧廿直接冲进来把姐姐抢走,实在令人瞠目,幸亏宋家的二姑娘帮忙圆场。”
沈元歌舒出一口气:“那就好。”
沈兆麟想到宋念薇,紧绷的唇角微微松缓,道:“那姑娘倒是个热心肠。”
沈元歌转头,看了沈兆麟一眼,不置可否:“是呢,我也挺喜欢她的。”
前世的寿宴上,兆麟和宋念薇并未有交集,看来是因为今日的事发生了改变,只是这之后会往什么方向发展,沈元歌无法预见,也不了解,况且如今也只是开了个头而已,还是先不要把宋念薇和郑若均的事告诉他了。
没有把握的事,她更相信顺势而为。
...
姜氏今天各处都没讨着什么好,只得咬着牙先回了房,推门进去,却看见甄景为已经回来,在炕上坐着,脸色阴沉至极。
姜氏提起一口气:“老爷?”
第22章
甄景为脸色难看的好像下一刻就要垮掉,抬手狠狠拍向床几:“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动静太大,连侯在一旁的邓婆子都吓了一大跳,姜氏也一怵,赶紧把下人打发出去,亲自过去关上了门。
丫鬟们白着脸被推出来,都是二丈摸不着头脑,问邓婆子:“妈妈,老爷和夫人……这是怎么了?”
邓婆子只隐约知些原委,神情晦暗地摆摆手,示意她们下去。
门扇静静关着,夜里却传出一种躁动不安的味道。
姜氏废了好大功夫才把白日的事说清楚,房中点着炭盆,气氛却直至冰点,甄景为将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沈元歌怎么样也就罢了,关键是黄尤以为我在羞辱他,今天他从宋府回来直接去了尚书台,我还以为是好消息,到底是妄想了,以他的性子,买通说两句话已是大费周章,又怎会特意来报喜!”
姜氏脸色发白:“他对老爷说什么了?”
甄景为眉头紧皱,叹了口气:“还能有什么?无外乎说我假托进美之名,实则找来无颜女借机侮辱,讽刺他指鹿为马,颠倒黑白,这真的是…”他说不下去,手掌愤愤拍在桌上,“此人生性多疑,手段狭毒,宦党又日渐势大,此时被如此误会,如何是好?”
姜氏慌了神:“怎么会?沈元歌是因误食蜂蜜,才起了红斑红疹,应当…应当看的出来才对,怎么会瞧不出是意外才至那般呢?”
这事其实在沈元歌的考虑之内——黄尤其人,有点短视。
换而言之,他眼睛不大好,离的远些的东西就看不清微末。
沈元歌脸上起的红疹斑点,加上着意伪饰,在他眼里尤其像麻坑胎记,自然貌丑无比。
“依他所言,今天他见到的沈元歌,满面母斑,眼小如豆,不堪直视!”
姜氏着急了,腾地站起身,又坐下,倾身向甄景为道:“要不等沈元歌脸上好了,再想法子让他看看,总得把误会解开才是啊。”
甄景为瞪了姜氏一眼:“说的轻巧,此人擅弄权柄,对下又素来狂傲,已经发怒,这事还有第二次?”
良久的沉默后,他长长叹出一口气:“尚书台有名无实,他尚未染指太深,但愿他莫要存心报复罢。”
姜氏愁眉不展:“万事具备,怎么偏今天就出事了呢……难不成……”她抬眼,试探着道,“这女孩当真薄命?”
甄景为一顿,斥道:“妇人之见。”
姜氏急切地朝往炕沿外挪了挪:“不是妾身随便怀疑,实在是事情太巧,”她思忖道,“年纪小小便失了爹娘,往常家宴都没事,偏生今天寿宴上闹成这样,还有宋家二姑娘说的一句话,我想起来了,老爷,你知道她是因为什么才误食了花蜜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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