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庭再饮了一杯酒,说道:“我看你的心情倒比之前好了许多。”
裴子清嘴角微挑,倒是奇怪,他的确是从山西回来之后心情好了许多。不仅仅是他自己想通了。还因那薛四娘子的缘故,也不知道为何,他一见她就觉得心绪平静,不再有元瑾刚死之时,那种烦躁不安的感觉。
他倒是听说,她同定国公老夫人一起来京城了。得个空去看她吧,她刚到京城,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
“我可能已经放下了。”裴子清道。
傅庭看了他一眼:“我听说,靖王殿下也回京了。恐怕你很快就不得空了吧?”
裴子清道:“殿下本是说不回来的,不知怎的又回来了。京城中某些人可是焦心得很。”殿下虽然没说为什么回京城,但他觉得殿下是回来查上次遇刺一事的,自然有人要遭殃了。
傅庭笑了笑:“日后太子若是明面上不服靖王,我们恐怕便没有这般喝酒的时候了。”
裴子清也是一笑,眼一抬,却看到楼下不远处的湖泊旁,人群中的那个小姑娘有些眼熟。
他眼一眯,认出那人正是薛四娘子!
她竟也来傅家了。
只是她站在人群里,却似失落悲伤之态。她小小年纪,时常不高兴,为何做了定国公府小姐,她还是不快乐呢。
“失陪一下。”裴子清突然对傅庭道,随后走下楼去。
傅庭嗯了声,倒是有几分好奇他去做什么了。
他站起来走到窗边,看到裴子清走出了楼。赏花的人群已经四下散开,裴子清走到了一条回花厅的小径上,有个姑娘正在那里看银杏树。这季节,正是银杏落叶的时候。她独身站着,仰看如云的黄叶。
傅庭有瞬间的失神。
少女的丹阳,极喜欢傅家的这些银杏树。每年秋日她来傅家玩,都喜欢在下面玩很久。
他最烦她来玩的时候,就说:“不要再看了,这有什么好看的。”
丹阳就笑眯眯地说:“父亲说,母亲最喜欢傅家的这些银杏树,父亲还在老家为她种了许多。可还没等小苗长大,母亲就不在了。所以我只是想看看,这究竟有多漂亮,让母亲念念不忘。”
那是头一次,他看着丹阳皎洁如明月的脸,听着她平静叙述的语气时。心里突然涌起一种愧疚的情绪。
继而便自此有了复杂的情愫。或许是很早就有了复杂的情愫,她刁蛮但不任性,又漂亮又鲜活,那样的聪明,谁会不喜欢她。
但丹阳是自小就有未婚夫的,而且她对他,似乎从未有别的感情。所以他才将这样的感情深埋心底。
直到她的未婚夫退亲,他似乎有机会迎娶她。
那个时候他虽然表面冷静自持,实则欣喜若狂,多年夙愿突然就要实现了,他怎么会不高兴。但没等他高兴多久,母亲就告诉他,薛元瑾亲自拒了这门亲事,他大概是再也忍不住了吧,冲到皇宫去质问了她一番。
但元瑾却似乎什么都不知道。
而他是个骄傲的人,他的自尊不允许他再做更多失去冷静的行为。所以从那天开始,他再也没有见过她。
不想这一别就是永别了。
后来徐家忠义侯亲自提出了他和徐婉的亲事,傅家觉得徐婉是个再合适不过的儿媳,所以逼他娶她。
徐婉爱他,他一直都知道。正是因为看得出徐婉对他的爱,丹阳反而更加对他退避三舍。他根本不需要她这样的爱,但父母一心逼他娶,什么手段都用尽了,最后母亲以绝食相逼,傅庭才妥协了。
便娶吧,徐婉想嫁就嫁罢,至于以后是什么样,跟他没有关系。
这少女的动作神态,像极了丹阳。甚至光看着背影,他觉得就是丹阳站在那里。
待少女转身时,他竟握紧了酒杯,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那少女长得极美,未绾的两束长发披在胸前,清嫩秀丽,肌肤如莲花瓣雪白透粉,眼神清灵透彻。偏生眉宇凝思,让人觉得难以捉摸,是那日见过的定国公府二小姐,虽然的确长得甚美,与丹阳比也毫不逊色,却不是丹阳。
但他久久看着这个少女,却不知为何竟有种心神摇动的感觉。
他收回了目光。他觉得自己是一时的被色所惑,不应当继续看了。他如今并不愿意,再对什么人动心神。
元瑾是正在看银杏的的时候被人叫了声四娘子,别人赏菊,独她看的是这傅家的种种变化。又看到之前母亲所爱的银杏,难免驻足。
听到有人喊她在山西时的称呼,转过身时,却看到来人带着锦衣卫,束银冠,面容俊朗,正打量着她,竟然是裴子清。
裴子清竟然在傅家!
不过想想这也是应当的,裴大人毕竟是锦衣卫指挥使,京城才是他的大本营,他之前就和傅庭交好,出现在傅家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他叫什么做什么。
她才从情绪中回过神来,行了礼:“没想裴大人在京城中也这么闲。”
裴子清习惯了她没个好气的语气,笑了笑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这傅家的赏花会,并不仅仅是赏花,多半还是为了各家夫人相互交流,相看有没有合适自己儿女的对象,所以来的都是妙龄少女。她似乎明年就要及笄了,难道老夫人是带她来找寻合适婆家的?
元瑾道:“不过是出来散心罢了,裴大人这是来傅家游玩的?”
他可真是好玩,分明是靖王的人,却和傅庭交往。不怕靖王对他生疑么。
“公事而已。”裴子清言简意赅,“你到京城还习惯么?”
她习不习惯,跟他有什么关系。元瑾道:“劳大人挂心,我是习惯的。”
裴子清就嗯了声:“你若有什么要帮忙的,可以托人来找我。”想了想又说,“不过你还未及笄,不必现在就寻觅亲事。更何况这些人家之中,子孙皆不成气候,没什么好的人在里面。所以也不必在这里头找……”
这人真是多管闲事至极,她什么时候说她是来相亲的了!元瑾笑了笑道:“大人此言却是不必,我不过是定国公府的继小姐,同在座这些本就出生极好的人来说,是比不得人家身份的,哪里有我嫌弃人家的。”
裴子清听了,凝视着她笑了笑:“这么说来,看来还真是来谈亲事的?”
元瑾被他气得一顿,抿了抿嘴唇道:“大人若没有别的事,我便先走了,祖母还在等我。”
裴子清望着她的远去的背影,依旧保持笑容。
他的确对这小姑娘不一样。
元瑾下午才回定国公府。
定国公正好带着闻玉回来了,他的脸色十分难看,不久就回了自己的住处。元见了便知事情恐怕不妙,让闻玉同她一起去了书房。
“今日可见到太子了?”元瑾问他。
闻玉摇头:“太子殿下只见了国公爷,没有见我。不过仍然没有同意给我封号。”他思索了片刻,语气微微一顿,“其实太子殿下,是想拉拢国公爷的。他暗示若我去帮他做事,世子封号自然没有问题。”
元瑾听到这里眉头微蹙,思索了起来。
难怪定国公的脸色这么不好看。
朱询打的原来是这个主意。
虽然宫变的时候,他和靖王是同盟的,但这世上怎么会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罢了。靖王如此强横的势力,必然会让朱询忌惮,将来若他登鼎大宝,这样强横的藩王也绝对是个巨大的威胁。
所以朱询才阻挠闻玉封世子,不仅是有打击靖王派系的意思,恐怕也暗存威逼拉拢之意。
朱询和靖王两个人都同她有仇,两个人狗咬狗相互斗,她自然是很乐意看到的。因此告诉闻玉:“你静观其变就是,既然是势力博弈,最后总会有结果的。”这个事她还真的帮不上忙,只能看定国公的。元瑾微一停顿,“不过……”
其实元瑾最近还一直在思索闻玉未来的路。
她不仅想让闻玉坐稳世子之位,还想让定国公府成为京城最权贵的家族,让闻玉成为最权贵的人物。
而到那时候,她所想的自然能实现。
定国公府有如今的荣耀,都是靠薛让在战场立下的赫赫战功,积攒而来的。但到了这个地步,势力想再往上走,光靠战功已经不行了。闻玉继承定国公之位后,若是想要定国公府更加强势,必然要取得皇帝的信任,同时有别的家族的支持,形成自己的势力和人脉。
一般来说,大家族会采取联姻的方法,让自己的势力越来越稳固。忠义侯徐家就因为这步棋走对了,所以如今才是京城最显赫的家族。徐家的大女儿是贵妃,二女儿又是未来首辅之儿媳,三女儿想嫁给顾珩,徐家也是会想方设法替他达成的。因为这会让家族更强大。
定国公府却人丁不兴旺,这条路恐怕难走。
见闻玉看着她,元瑾才笑了笑:“无妨,先是解决你世子封号的问题才是。”
倒是这时候,紫苏进来传话,说大小姐过来想见她。
薛元珍这时候来做什么?
元瑾让闻玉先去偏厅看书,让丫头将薛元珍带进来。
薛元珍脸色凝重,进来后握了茶杯,久久地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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