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我什么也没看到……”吕碧琼想也不想背过身去:“我到的时候,老爷已经、已经遇刺……”
周围有几个小厮匆匆走过,符宴旸眸光一凛,站到她的跟前,压低声音道:“嫂嫂,宫里来的人都竖着耳朵呢,你越激动,就越惹人怀疑……天一亮,刑部就会派人来问话,难道到时你也要这么说?如果别人问你,为什么深更半夜会去竹林山,你要如何回答?”
吕碧琼闻言,强行定了定神,“你……你想问什么?”
“碧嫂的剑掉在木屋外,可见你见到刺客并且动武了,但你却还好端端的活着……”符宴旸的声音非常轻,“这就说明了,你和刺客有旧交情,哪怕自己的夫君被害,你也要守口如瓶的交情……”
符二少的目光分明平和,却几乎要将她钉在柱上,“我知道你不会说,我也问不到什么,我只是想知道……我大哥,和我师父……也有旧交情么?”
吕碧琼听得此言,整个人如堕冰窖地一抖。
符宴旸看她如此反应,心中的骇意比她只多不少——真的是师父?
*****
此时的皇宫正殿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叶麒昨夜是由羽林卫亲自送回的府邸,时间节点一对便可力证清白——何况在大家心中,贺小侯爷成日溜着个残病之躯,也实在不太可能杀得了符相。
至于刺客是谁派出来的,朝臣们纵是各有腹诽,也不敢摆到明面上去说,毕竟当务之急不是捉拿真凶,而是短短几日东夏朝两大中流砥柱都先后陨落,这消息恐怕很快就能抵达左邻右舍的西夏和大雁了。
万一这两位邻居串通一气,岂非是东夏朝气数将近?
众人殿上争相谏言,有人说应集结兵力于南境,有人说北境才是破关要害,说起来倒是头头是道,单就东夏四分五裂的军权的局势来看,别说严防死守,到时那些本来就藏有异心摇摆不定的不要在关键时叛国投敌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叶麒心脉未愈加之一夜没睡,整个早朝都拢着袖子一声不吭,如今这位小侯爷可算是朝中最有分量的人物了,不少中立的官员看他板着脸不说话,便也不敢轻易妄言。
他被沈曜连夜拽着上朝,一方面是为了让朝臣们看清贺家的立场,另一方面也算是拉拢叶麒的一种方式——但凡有贺家替他撑过这最艰难的一段路,待荆氏兵权彻底归拢,他就再也不必做个看人脸色的皇帝了。
到那时……
沈曜默默瞟了一眼累的直打哈欠的贺瑜,心中暗想:就算有心也无命与朕相争。
早朝后,沈曜借商谈符相事宜把他留在御书房,顺道让太医院的人再来给他把脉,在太医们连连摇头后方才暗暗舒了一口气,假惺惺的表达了关切之意后,才放叶麒出宫。
谁知,人还没出宫门,一路上就“偶遇”了好几个来套近乎的同僚,俨然已把他当成本朝三足鼎立的最终胜利者,今后必将叱咤庙堂,不日即可改朝换代。
一脸短命相的小侯爷进一趟皇宫,恨不得将心眼掰成七八瓣,才能让自己在各种角色上无缝衔接——如今想来,东夏朝数年以来能与西夏分庭抗礼,确实与符宴归独揽朝政息息相关,如今姓符的才倒了一日,宫里就已经慌成这样,恐怕接下来,麻烦只会多不会少。
叶麒正要跨上马车,见前方刑部侍郎正步履匆匆的往宫内赶去,他心念电闪,迎面而上,那刑部侍郎见了是他,当即一抬袖道:“见过小侯爷。”
“王大人可是为了符相遇刺一案面禀皇上?不知符相伤势如何,刺客可有眉目了?”
刑部王侍郎叹了一口气道:“当时在场的碧夫人说自己没有看到刺客,刺客之事,刑部还在尽力彻查……符大人的伤势,唉,太医院的人就没踏出过符府,我看情势不容乐观啊……不过我就是不太明白,寻常练武之人,若是要徒手反抗挣扎,下意识的动作不是应该握住剑么?可是符相的右手剑痕却是伤在虎口,说明剑是顺着他的手刺过胸腔的,他这伤的……就有些古怪了……”他顿住,将手在心口处拍了拍,做了个示范道:“在遇刺前一刻还能拍着自己的胸,刺客的关系理应与符相很是相熟,然后在出其不意的情形下突然袭击……”
叶麒眸光不留痕迹地一闪,王侍郎也觉得自己说多了,忙将后头的话咽了回去,匆匆抱拳告辞,叶麒看他远去的身影,喃喃道:“心脏偏移……剑穿虎口……莫非……”
*****
自听说符宴归只是重伤并未身死后,长陵连觉也顾不上补,心绪不宁地在屋内来回走动。
她分明记得那一剑是正刺心口,当绝无半分生机才对,此刻却说他重伤未愈,莫非是沈曜另有阴谋,故意诓叶麒入宫?
她对朝局只知大致格局,具体如何明争暗斗始终不得要领,只凭直觉认定符宴归一死,沈曜就会将矛头挪到贺家,如今叶麒已被召进宫大半日,如何不叫她心急如焚?
“早知我该先给他渡送真气,若是沈曜要将他关起来,要想混进宫去,怕是不易了。”
她越这般胡乱猜测,越是一刻也等不下去,反正小侯爷已经和贺家上下打过招呼,她可以来去自如,好说歹说,先去确认一下符宴归的死活再说。
长陵不想引人注意,便不带剑,只想快去快回,谁知刚走到贺府大门前,便看到一人虎视眈眈立于门外,用一双赤红的眼死死盯住自己。
“师父,我有话想与你单独一叙,”符宴旸的嘴唇几乎不动,“不知您可否有空?”
长陵光看他的眼神,便猜出他为何而来,平心而论,这小徒弟待她一向真诚,若易地而处,她也决计无法善了。思及于此,她稍稍点了一下头道:“是你进来还是我出去?”
符宴旸当然不想进贺府,但也没把长陵往自家府上带,而是在街头的酒楼内包了间厢房,点了两三碟小菜,竟然摆出了一副谈判的架势。
本以为他会上来就喊打喊杀,这阵仗倒是让长陵有些拿捏不准了,但见符宴旸替长陵倒好了一杯茶,又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道:“师父心中必定奇怪,我哥出了那么大的事,我怎么还能如此平静的坐在这儿?”
“想说什么就直说,你应该知道,我不喜欢拐弯抹角。”
“我知道,我大哥此次遇刺,是师父的手笔……别说是金陵城,纵观整个东夏武林,能将我大哥一招制伏的人,应该还不存在……”符宴旸压低声音道:“除了师父以外。”
长陵并不否认,只道:“所以呢?你想报仇?”
“报仇?我大哥既然还活着,报什么仇?”符宴旸道:“师父误会了,我今日来找师父,是希望师父能救我大哥一命。”
长陵心头一颤:他当真还活着……
“我大哥先天心脏偏移,虽侥幸未死,此刻也是命在旦夕,太医用了许多药,都始终不能让他的伤口停止溃烂……”符宴旸顿了一下,道:“这源于他身上曾经受过的荆棘岭之毒。”
听到此处,她手指不由自主一蜷,只听符宴旸道:“当年我大哥为此毒受尽煎熬,褪了几层皮,本以为毒素完全驱尽,然而这次受伤方知此毒仍附着于他的肌理深处,只是这些年不曾受过皮外伤,所以才没有察觉。陈太医说了,灵宝阁肖尹长老所配置的止溃伤药最是灵验……据我所知,小侯爷和肖长老关系匪浅,我想贺府内,一定能找出此药来。”
长陵嘴角浮起一丝冷笑,“你认定杀你大哥的人是我,我又怎么可能会去帮你救他?”
“我今日既然请师父来此一叙,自然是有备而来的。”符宴旸露出了一个颇是勉强的笑,“我带了三个理由来。”
“三个理由?”
“第一个理由,我知道你的身份了。”他低着头转动着手中的杯子,“失踪的暮陵剑、大哥的甘愿受死,还有,惊世骇俗的武功……我只说要进宫让皇上彻查亭姐的身份,碧嫂就和盘托出了,我想,以后若是不能唤你师父了,我该唤你一声陵姐吧?”
长陵眼神不动地望着他,“喔,第一个理由,是威胁?”
“算是吧。”符宴旸直言不讳道:“我知道师父的身份时,也很是震惊,虽然我对你们过去的恩怨知道的不甚清楚,但我至少想通了两件事,第一,你要参加武林大会的理由;第二,你下一个想要对付的目标……一旦你的身份提前暴露,第一件事你自然是做不了了,第二件事的主动性也就变为了被动……”
长陵不以为然的挑了挑眉,“你们符家,倒是一脉相承的聪明啊……不过,你认为这样的威胁对我有用?”
“不,以小侯爷人脉和势力,以师父的心气和能力,我的威胁最多就是给你们添点麻烦……所以,我还有第二个理由,”符宴旸放下杯盏道:“如果师父能答应我这一请求,我愿许诺师父,在你和小侯爷接下来的计划中,除了我哥的性命之外,我会竭力支持。”
“你的支持?”
“我知道我这个人一向不大靠谱,其他的事也许帮不上忙,但师父想要办的事,或许我也并非一无是处……您不妨仔细想想,我大哥此次就算勉强捡回一命,不在床上躺个三五个月是好不成的,符府大小事务,自然就落到了我的肩上,”符宴旸坦然道:“如今荆家已经没了,支持符家的人只要不给你们添乱,不就是一种帮助了么?师父难道就希望看到小侯爷拿整个贺家的身家性命为赌注,为了你与所有人为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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