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陵微微收紧了手指——符宴归一心弄权算计,他能做出这些事她一点儿也不意外,只是他如此步步为营,筹谋十余年,却心甘情愿的死在她的剑下……这又是为什么?
叶麒看炉火冒出星沫儿,忙拾起铁棍挪炭,没留心到她的神情,又道:“不过他怎么也没想到,我穴道虽被封锁,仍能暗中运转体内真气,想要对抗体内的寒冰之气,说来倒真是巧了,万花宝鉴第一重可御水,第二重则是御冰……那瀑流上残缺的几处字眼中,若是套上寒冰二字,便可迎刃而解……”
长陵原本还有些走神,听到后两句直接掀开披在发上的方巾,“迎刃而解是什么意思?你练成第二重功法了?”
叶麒偏过头,露出两分藏不住的小得意,“要不然,你说我怎么醒的?”
他虽然被困在弘化宫中昏迷不醒,实则仍是有意识的,寒冰真气阴魂不散地封住他每一寸体肤,越想对抗就越是逼仄,后来他索性放弃了,昏昏沉沉中仿佛回到了燕灵村瀑布之下,抬头看着那崖壁上的龙飞凤舞,仿佛看到那几个残缺不齐的文字的原貌,一个醍醐灌顶浇灌全身,被封住的真气不紧不慢地开始流动。
水可成冰,冰可为水,他能控住水,为何不能控制冰呢?
如果迦谷知道,他在燕灵村琢磨大半年都没成果的第二重功法,就这么被这小徒弟练成了——还是在睡梦中,不知会不会气到昏厥。
连日来身心上的高度紧绷,终于在这一刻得到稍许的缓解,长陵眉心上的褶皱一舒,“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叶麒耸了耸肩道:“我不是逃出来的,我是醒来之后光明正大走出来的。”
“沈曜的人没有拦你?”
“沈曜现下的处境可算是严峻了,最初,他指望着能收回荆无畏的兵权,却给符宴归反将了一军,那几名平日里忠心耿耿的军机大臣都倒戈成了符党之人,如今就连上朝时也是一门同气,有恃无恐。本来符宴归和荆无畏两人握军权一个握政权,他还能玩那种平衡掣肘的权术,现在反倒是得看符丞相的脸色了……我醒来后直接将弘化宫里那几个符宴归的人都给端了,沈曜闻风而来,自是喜不自禁,对他而言我能活,意味着符宴归还不能轻举妄动,毕竟贺家的兵也不是吃素的。”
叶麒一口气说了一大串,随手端起边上的一杯水,饮了几口,又道:“沈曜本还打算留我详议对策,不过我答应了你要来找你的,不想你等太久,就先出来了……”
大概是担心小侯爷再被人杀一次,沈曜派出了羽林卫亲送他出宫,叶麒也不耽搁,直往符府而去,谁知就在半途中遇到了长陵,他让羽林卫屏退追兵后,便捎着她回来了。
“喔对了,说了这么多,我都没来得及问你。”叶麒问:“你做什么了,把皇城的卫兵都给招惹出来了?”
这屋子太过温暖,温暖到一时将今夜的冰寒都隔绝在外,这么一提,她像是后知后觉想起来似的,过了半晌,低声道:“我杀了人。”
叶麒一愣,“杀了谁?”
“符宴归。”
她念完这三个字后,缓缓站起身来,又深吸一口气,看着摆在前方桌案上的暮陵剑,“我发现了……他藏在山上的剑,这本是我的剑。”
叶麒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这才注意到这柄剑,小的时候他虽然见过越二公子,但大多时满心想着怎么刺杀,对暮陵剑印象不深,这一提才立刻会意,不由起身拿起那柄剑,复又放下,沉声道:“当年……就是他换了你的剑?他……是付流景?”
长陵轻轻点了一下头。
她太平静了,浑然没有大仇得报的欣喜,甚至没有一点儿想要感慨释怀的意思。
可是叶麒知道,她那一身干脆利落的皮囊下,藏着的心,和寻常人无异。
她只是太过明是非,并以此为信念而活,以至于有任何她认知下不该发展的情绪都能被她生生捂回去,当作从来不曾有过一样。
叶麒忽然间觉得心头涌上一种说不出的心疼,他回过身,将她二话不说搂在怀中,声音发紧道:“杀了就杀了,就算你现在觉得难过,那也是情理之中。”
长陵呼吸一滞,不知是被戳中了心结,还是这一搂搂的太用劲了,她怔然道:“可是他是害死我们越家的罪魁祸首,我杀了他,本该开心才对。”
“哪有什么应该不应该的?他毕竟是你曾经最信任最依赖的朋友,不论他后来做过什么,对你而言,总有一些回忆是不能被完全抹灭的……你为这冤冤相报而难过,为生死命运百感交集,本就是人之常情……”叶麒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哪怕不是人之常情,那也无妨,人活一世不易,只要不伤及无辜之人,有什么是不能随心所欲的?”
“随心所欲?”
“对,难过就难过好了,不要去想为什么难过,也完全不必为此自责——你只是做了一件你总会去做,甚至可以说是理所应当的事,”叶麒将她肩掰正,冲她挤眼一笑道:“反正等你明天一觉睡醒,看到如此英俊潇洒幽默风趣的人陪伴在侧,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长陵本来还有些黯然伤怀,被他后一句话惊住了,哑然片刻道:“我怎么觉得你每多练成一重万花宝鉴,脸皮就厚多了一层呢?”
“脸皮不厚哪能俘获越二爷的芳心呢?”
他说着,双手捧起长陵的手,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上,道:“长陵,以后你有什么想法都要和我说,不要总是把话闷在心里,好么?”
长陵只觉得掌心触碰到那砰砰的心跳,好像顺着手臂传到了她的心上,两颗心跃着相似频率,她嘴角不自觉扬起,故意道:“好啊,我现在就想知道……我姑姑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前一刻还信誓旦旦“随心所欲”的小侯爷听到这句话立马怂了,他不自然的松开她的手,踱出几步道:“我……我还没来得及查清此事,如若你姑姑所言不虚,我就负荆请罪,求得原谅为止。如果实在还是不行……那我到时……到时再告诉你另一个秘密。”
长陵眉梢一挑,“喔?你还藏着秘密?是什么?从实招来。”
叶麒刚要说话,就在这时,门外有脚步声急匆匆而来,却是一个贺府的侍从道:“侯爷,宫中派了赵廷尉来传话,说是皇上有要事召您进宫。”
“本侯才刚回来,觉都没睡,哪有劲儿进宫。”叶麒有些不耐,“替我回了,说明天再入。”
“属下回绝过了,可那赵廷尉非不肯走,说是出了这等大事……若侯爷不进宫说个清楚明白,恐怕皇上那儿交代不过去……”
“什么大事?”
那侍从急切道:“赵廷尉说侯爷前脚出皇宫,符丞相就遭了刺,如今重伤不醒,危在旦夕……皇上为此震怒不已,唯恐明日早朝朝中有乱,还望侯爷能及时进宫。”
第一零六章 :谈判
雨停了, 天还未亮。
丞相府内, 一片七慌八乱, 惊魂不定,丫鬟们端着染遍鲜血的衣裳从屋内惶急而出,不时能听到里头传来陈太医的低吼:“血又溢出来了!快!再换药!”
寝屋内, 符宴归一脸死白瘫在床上, 从头到脚全无半丝活气,陈太医与太医院的人都忙不迭的围在床边, 不间歇地给他胸前的血窟窿上换药止血——两个时辰过去, 血时止时流,几位太医依旧紧巴巴盯着,哪敢有片刻松懈。
符宴旸眼见向来能扛天震地的兄长此刻奄奄一息的倒在那儿, 心下自是又惊又痛,惊得是大哥身手了得, 居然能有人行刺的成功,痛的是那一剑穿心而过,可谓一丝余地也不留。
陈太医见他跟在边上一直打转, 忍不住道:“二少爷稍安勿躁,丞相先天心脏右偏两寸有余, 这一剑刚好擦错而过, 加之老夫及时赶到, 为他服下了护心丸,只要止血得当,当能熬过今夜……”
“熬过今夜?”符宴旸听得此言, 心下更凉,“今夜过后呢?”
“能熬得过今夜,那这条命就算保住一半了,过后……过后的事过后再说。”
陈太医也不多解释,撸起袖子捻针止血去了,符宴旸知道自己留着碍事,自觉扶着墙踱到门边,脑子还有一些晕乎乎的,缓了半天没缓过神。
他分明记得,傍晚于皇宫时,大哥让他去找陈太医,邀请他来府上一叙,并记得带上救命止血的灵药。
符宴旸心道:如此看来,当时大哥就有所预感了,否则陈太医从来药箱不离身,又何必专门强调救命止血?可是……既然大哥早有防备,怎么还会中这一剑?
他看门外的吕碧琼靠在柱边,一张哭红的眼不时望着天,整个人神情呆滞,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
从赶到竹林木屋时,她就是这一副天崩地陷的神色,什么也不说,只是默默流泪。
符宴旸走上前去,轻声道:“碧嫂……”
吕碧琼一个激灵,像是一颗魂都被抽离了大半,怔怔转过头来,“老、老爷醒了吗?”
“没有。”符宴旸道:“如果嫂嫂现在稍稍平复了一点儿,我有几个问题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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