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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儿往符家的竹林山而去。
就是那时教符宴旸孤鹤剑的竹林。
脑海里回想起符二说过的几句话:“不过这漫山的竹林倒是我大哥找人种上去的……”
“你大哥喜欢竹林?”
“不喜欢哪来的闲情逸致捣腾这么多竹子……他还在山上盖了一栋避暑的屋子呢……”
皓月当空,夜色阑珊,竹林处处都有蟋蟀鸣叫。
长陵一路奔往山峰,却在看到栋避暑的屋子时慢下了脚步。
那是一间木屋,屋外石桌上摆着一个棋枰,几把竹凳乖巧的绕在桌旁。
再平凡不过的乡间小屋,平凡到……昔日与凌绝山上,越二公子用作练武修行所盖的那一间别无二致。
好一会儿,长陵才迈向前,轻轻推开屋门。
屋内的布置极为简洁,桌椅榻都由竹子搭成,一呼吸间都是竹子的清香。
长陵不小心撞歪了摆在八仙桌角的小炉子,低下头时,但见桌上除了笔墨纸砚外,还摆着一个软枕。
曾经,有一个人因为抱怨画拳谱手酸肩疼,另一个人亲手缝了垫手的软枕。
长陵心悸之剧,已听不清屋外的风声呼啸,屋内漆黑一片,但她好像根本不需要光也能前行,她止步于窗边竹柜前,拉开柜子的第一个抽屉。
抽屉里是一把长剑,剑鞘通体幽黑,月光过窗映照,透着微微的蓝。
剑柄微微回扣,生铁的光泽昭示着岁月的流逝,以及来自曾经所向披靡的过往。
暮陵剑。
暮字,既代表暮色无形,又代表墓之将至。
那本是越二公子,越长陵的剑。
第一零三章 :追忆
一个时辰以前。
符宴旸揣着个包袱在弘化宫附近东溜西晃, 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生怕长陵孤勇闯宫, 关键之时自己起不到“引开追兵”的用途,无奈之下只好蹲点守着,望能及时止损。
区区一个新入宫的散骑常侍, 在不该出现的时辰频频“路过”, 初时人家还念着他是符相的弟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最后实在忍无可忍了, 连巡宫的羽林军都给招惹来了。
羽林巡军皆是沈曜的心腹, 也不听符二少的巧言令色,说什么都要去搜他的包袱——那包袱里装着两套夜行衣,真被搜出来就有嘴说不清了, 符宴旸眼看要亡,撒腿就跑。
符二少武功练的一般, 逃跑的功夫倒学了个九成九,一眨眼的功夫就蹿没了影,好容易甩开羽林军, 气都没喘匀,身后突然有人伸出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
不等符宴旸头皮吓的炸开, 就听到那人先道:“是我。”
符宴旸难以置信转过头, “大、大哥?”
符宴归似乎有些无奈, 将他手中包袱一把夺过翻开,看见里头黑色的衣服,“我要是不来, 你们是不是还打算扮成刺客夜闯弘化宫?”
“我……”被识穿了,符宴旸自知在自家兄长面前解释无效,索性道:“我都没找着我师父呢……哪敢一个人闯进去?”
符宴归愣了一愣,“长亭没来找你?”
“没……”符宴旸答完,倏地抬起头,“大哥你会在这儿出现,是早就知道我们搭伙了?”
符宴归没顾着回答这一问,他眉头一蹙,忍不住暗付道:她不想救他了么?
不,她进宫的目的昭然若揭,临时变卦必有缘由。
符宴归忽然想到了什么,眸光一凛,立即就要转身而去,符宴旸一把揪住他的袖子,“哥,这羽林卫可都等着逮我呢,你你你可不能这么跑了啊。”
“你去太医院,找陈太医,让他帮你把这包袱里的东西换成艾草,羽林卫那儿自然无话可说。”符宴归随口交待一声,迫不及待的走出几步,又想到了什么,回头道:“对了,还有一事,事关重大,你务必要办。”
*****
符宴归赶回丞相府的时候,吕碧琼坐立难安地在书房内来回踱步,长陵掀开那幅画后突然暴走,这事实在蹊跷地令人心慌,正犹豫着要否派人去追踪她的下落,外头的小厮道了一声“老爷回府了”。
吕碧琼几乎是冲出屋门的,书桌与书柜的卷宗被翻成一团乱,符宴归自然知道自己这个侧室是没有这胆子的,不等她开口解释,他先道:“荆姑娘可进过书房?”
“是啊,她说是老爷让她来找荆家的卷宗……”吕碧琼忙道:“我不放心,所以跟进来看一看……没想到……”
“她动了这幅画?”符宴归直接截断她的话头,眼神瞄向墙壁上微微有些倾斜的史箴图。
吕碧琼有些无措的点了点头,“她一看到画后的剑痕,就疯了似的跑了出去,我根本就追不上她……我也不知道她去了何处……”
话没说完,吕碧琼注意到符宴归的脸色骤然一变,她跟随他多年,看到的从来是他清风徐月般的从容,甚少见他流露出这般神色,符宴归喉头一动,深深吸了一口气道:“这一天总该来的。”
“老爷此言……何意?”
符宴归面上隐约的一点惧意淡了,他看也没看吕碧琼一眼,飞快的出门上马,策出相府。
*****
竹林中,木屋内,长陵缓缓捧起那一柄离开她十一年有余的暮陵剑,想起神匠董志铸出这柄剑时,本取名“鸿雁”,但越长盛却不喜欢这个名字。
他说:我恨鸿雁轻,难渡天下人。
后来,这柄剑随她披荆斩棘,与她经历了数不清的刀光剑雨,多少昔日令人闻风丧胆之人最终都死在了暮陵剑下。
却没有想到在不知何时,剑被人偷偷换去,以至于那睥睨天下的二公子终究挥不去那本可当场斩杀仇敌的一剑。
长陵以为,付流景早该将这柄剑丢了,万万没有想到他能把它存留至今,甚至一度挂在自己的书房壁上。
她荒唐的笑了一下,眸中是抑制不住的冷冽——一个人的心究竟会冰冷成什么样,才能如此毫无芥蒂地直视自己犯下种种罪过,并若无其事地一天又一天的活在这个世上?
木门在夜风中摇曳,咿呀咿呀之声不绝于耳,就在这时,声音戛然而止,一个脚步声停在门前。
长陵先是一愣,回过头,看到符宴归站在门边,看他将目光从她身上落在了她的剑上。
月光幽森,照着他半边侧脸阴阳不定,长陵隔空与他对视了一眼,霎时间,只觉得世事何其讽刺,如果那一年茂竹林初遇时见到的是这副面容,她早该一刀将他了结。
“符宴归,啊,不,”长陵哂笑一声,轻飘飘道:“应该说是付流景才对,怪我眼拙,竟然没有认出你来。”
符宴归一手撑在门边,没有跨入,他再也不是那番波澜不惊的自若,只是怔怔地望着她,几度欲要开口,什么也说不出来。
长陵往前走了两步,道:“真不愧是我的‘知己’,知道我想杀人,就自己送人头来了。”
“嚓”的一声,伴随着嗜血的响,剑与鞘彼此错开,露出尘封已久的寒芒——久别重逢,剑与主人却毫无生疏之感,于漆黑的夜屋中神龙摆尾般的一转,剑尖直指眼前之人,哪怕犹距三尺,剑气好似寒霜,令人望而生畏。
符宴归没有一点儿防御或逃跑的意思,他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眸色深沉:“你要杀我,我逃到哪里是逃?”
长陵看他丝毫不愕的样子,微微有些惊讶:“你早就认出我了?”
“武林大会时,我看到的身法。”符宴归道:“那时,我才起了疑心。”
长陵道:“你既早有察觉,何不下手?”
符宴归慢慢低下了头,轻声道:“长陵,你到现在还认为我想杀你么?”
长陵心中最后一丝冷静都消弭了。
她道:“喔?你的意思是,你在我身上下同心蛊,是下着玩儿的?”
“你若告诉过我你就是季子凝,哪怕一次暗示……我又怎么会伤你分毫?”符宴归沉沉一叹,抬眸,直视她,“我瞒你至深,你又何尝坦诚相对?”
“坦诚相待”四个字好似荒诞的卷成了风,刮向她久而未痛的魂魄。
竟不知他死到临头,还妄图遮掩曾经的不堪。
“原来你爱我至此,肯为报仇不惜一切,”长陵语气平静道:“那你杀了我之后,怎么又不报仇了?杀死付流景心上人的人就是付流景,那你……怎么不杀他?”
“谁说他没有?”符宴归身子往前一倾,居然不顾那剑尖又近颈一尺,“你到现在……到现在都没有想起来吗?十一年前,你跌入瀑布之中,是谁,陪你一起跳下去的?”
长陵心头一凛,“你说什么?”
符宴归深深地看着长陵的眼睛,说道:“那瀑布将我们冲到河岸边,我……我背着你走了一日一夜,穿过荆棘岭,攀上安陆山……这些事,你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吗?”
这一句话猝不及防地钻入她的耳中,汇成一股记忆的河流,汹涌地撞击着她的心口。
那些被她抛到九霄云外,那些以为从未发生过的事,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
十一年前。她落入瀑流中,在令人窒息的天地中沉寂了许久,突然睁开眼,望见了一片黯淡的天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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