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风若此,为父有志为相而不得羽翼。吴兴沈氏欲修京城宗祠,陈国公借机分宗。此事若可成,吾儿当随汝母回乡。为父恐赶之不及。汝母囿于规矩,或当不便。现有二事,汝当替为父做成。
“一则挑选族人。为父回京另有职位,可借机扶持一二可造之材;汝三叔方直,家中庶务多有荒诞,应择擅长者为之;各府联姻事今或有之,沈家侧身宦海,不得不为此俗事,汝可选二三族中良善女,入京陪伴于汝祖母。
“二则求贤为幕。除孟夫人外,为父拟为汝揖请隐者为西席。吴兴老宅左近,竹海山溪之侧,有高士号北渚者,近日声名鹊起,汝当寻来。
“逝者已矣。汝母诞汝前,曾有一子,六七个月时落胎。此应是汝父母命中无子之兆也。幸有吾儿,承欢膝下。为父于愿已足,当自此不复强求其他。
“吾儿,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提起放下最是艰难。为父虽不求千秋功业,亦有俗务可暂忘哀伤。然吾儿每日深宅静坐回思,恐至纠结。汝当自解。父所忧者,唯此而已。
“来年春暖父当归,乐游原上放纸鸢。
“父,沈信言,字。”
沈信言很担心女儿,短短几百字,数次提及让沈濯不要为往事伤心。
沈濯却因此更加红了眼圈儿。
彤云已散,风动长安。
梅瓣随之漫天飞落,映着碧空如洗,将空气中的彻骨寒意悄悄藏了泰半。
沈濯伸了如玉柔荑,轻轻拈起一片花瓣,举在眼前细看。
爹爹,我会好好活着。
做你真正的女儿,照顾娘,照顾祖母,照顾你。
爹爹……
我好不容易,有了一个真正疼惜我的爹爹呀……
风起,花瓣如雨。
沈濯含着泪,绽开一个比傲世寒梅更美的笑靥。
……
……
沈家终于安生下来了。
该上课的上课,该绣花的绣花,该养病的养病。
安静下来的日子飞快地过。
沈府进入休整阶段。
只是每日午间,她临睡午觉之前,玲珑都会来给她揉捏头部肩胛,顺便告诉她府内的八卦,哦不,小道消息——
“二夫人手边没有趁手的人,前儿把三小姐身边的那个夭桃要过去伺候了。转天冯家来送年礼,来的竟是二夫人的乳姐,现今成了寡妇,又没孩子。二夫人一听那还有不高兴的?直接跟冯家把人要过来了。那焦妈妈三角眼,薄嘴唇,极刻薄的。来了就跟夭桃干了两架……”
“三小姐不是也要照着咱们如如院添置丫头么?去了两个小丫头,第一天就摔了她一个美女耸肩瓶。三小姐大雪天的让人家跪在廊下整整两个时辰,差点儿把人冻死。让二夫人好一顿教训……”
“焦妈妈去给三夫人送东西,在路上碰上桐香苑的两个婆子拌嘴,她没忍住上去分解,差点儿被人推个跟头。甘嬷嬷做主打了两个婆子一顿。回去二夫人嗔着她多事,三天不许她出院子……”
“长勤姐姐昨儿去西市买炒货,回来还举了两个风车。孟夫人欢喜极了,把两个风车都插在自己窗前不让拿走。长勤姐姐气坏了——那是给她家小弟弟带的……”
“老太爷和二老爷去了归海庵,人没见着,东西也都原样带回来了。”
“老太爷和二老爷去陈国公府,在门房坐了一天。后来听说国公爷从宫里出来,直接带了两位公子去城外庄子泡温泉去了。”
沈濯每每都恨听到这些消息时自己手边没酒。
六奴不太乐意让沈濯听长辈的这些八卦事,便背后教训玲珑。
玲珑委屈,就去桐香苑跟寿眉诉苦。
寿眉笑弯了腰,寻了空子跟六奴缓缓分解:“让她说吧。慢慢的小姐会教她怎么分辨哪些消息有用,哪些消息没用。何况小姐常常思念承哥儿,这些杂话能让她开开心,分分神,也不是坏事。”
六奴只好答应着。
寿眉决心日后跟着沈濯的事情玲珑早就跟她说过了。
既是一辈子的同僚了,哪有不给这个面子的道理?
尤其沈濯格外爱听这些事儿,索性六奴就不管了。
所以晚间玲珑就屁颠屁颠地又悄悄告诉她:“三老爷把脂粉铺掌柜一家都打了板子,要赶出去。玉露姐姐她婆婆气坏了,晚上就把她打得鬼哭狼嚎的,最后躺在地上都动不了了。她娘赶了去,跟亲家动了手,那场面,啧啧。
“赶巧儿二老爷从后头胡同里回来,从他们门前过,听个全折。当场就让那家子写了休书,然后让玉露她娘带了孩子先回家。刚刚听说,二夫人嫁妆铺子的掌柜上半年死了老婆,立马请了二老爷的话,上门提亲,让玉露给他做填房……”
沈濯笑了笑,翻身睡觉。
这些啊,都是小事……
明儿她要跟着韦老夫人和罗氏去陈国公府,才是大事呢。
第八十章 小姑娘的斗法
罗氏却没去成。
一大早,豫章罗家与京兆米家竟赶在同一天来沈家送年礼。米氏还有三天才出月子,娘家这个时候上门送年礼,怕是也有望候姑太太的意思。
那主持中馈的罗氏就不能走了,必得留下款待。
韦老夫人嘱咐了一番,带着沈濯上了车。
看着跟的六奴手里捧着的册子,韦老夫人因问:“这就是你说要送与陈国公的《兵典》?”
沈濯道:“是。”遂拿了呈与韦老夫人看。
说起这个来,沈濯就腹诽个没完。
孟夫人这一阵子,百般找藉口,动不动就罚沈濯抄书,一部《兵典》十五卷,她竟已经抄了大半了。
因要去国公府了,头一天跟孟夫人请假。
谁知孟夫人就将她抄好的八卷《兵典》递了过来:“我装订好了的。你去送与沈公爷。”
沈濯发懵。
孟夫人轻描淡写:“沈公爷思想这部兵典已久。我答应抄给他的。”
那你做什么让我抄!!?
拿着我的劳动成果你去送人情!
告你非法无偿使用童工信不信?!
沈濯忿忿未已,孟夫人却又问:“是你自己去呢,还是三小姐也去?”
听说不带沈溪,便命青冥:“你去跟三小姐说一声:明日恰好我也有事要出门一趟。给她放假罢。”
压根儿就没把沈濯的不爽放在眼里。
沈濯哼都没哼一声行了礼告退。
回到如如院,沈二小姐不高兴地写了六张大字,直到听见玲珑来告诉她:“三小姐听说您和孟夫人都要出门,在棠华院发了顿脾气。后来又去缠着孟夫人要跟她一起出门。结果被孟夫人回了一句:三小姐既是耐不住独处,那便抄上五遍《大学》罢!”才噗嗤笑了出来,雨过天晴。
车上光线终归昏暗,韦老夫人年高眼花,哪里就真能看清了,抚了抚封面,便放了回去。
只是笑吟吟地告诫沈濯:“你每每去国公府,都跟人家的姐儿闹别扭。那时年纪小也就罢了,如今你们都大了,可别再莽撞了。”
沈濯答应着,尽力回思,原主在这件事上的记忆却极淡极淡。
嗯,看来不是什么大事儿。小朋友打小架罢了。
然而待她见到专程跟着国公府二夫人出来接她们的两个小姑娘时,觉得自己的判断大约有误。
陈国公府仅有两个房头,人口简单。
国公爷沈凤,老夫人晏氏。大老爷沈信美,娶妻卢氏,生长女沈润、次女沈涔和幼子沈熠。二老爷沈信芳,娶妻刘氏,生长子沈永、幼女沈沅。
进了国公府的垂花门,沈信芳的妻子刘氏带着两个小姑娘迎了出来:“韦家婶婶一向可好?”又让小姑娘们问好:“快叫叔祖母。”
刘氏样貌不算出众,规矩也没那么严谨,胜在热情亲切。
韦老夫人笑着点头。
沈濯看年纪装束,就知道这两个姑娘,大一点雅致温和的是沈信美的次女沈涔,小一点活泼俏丽的是沈信芳的幼女沈沅,却都比自己大,遂不等韦老夫人说话,笑吟吟地上前行礼:“刘家伯母好。涔姐姐好,沅姐姐好。”
刘氏哟了一声,讶然打量,笑了起来:“这是濯姐儿?可真是大姑娘了。”
沈濯歪歪头,嘻嘻地笑:“是呀,刘家伯母,我长大了呢。”
沈涔笑着上来拉她的手,纤纤玉指柔若无骨:“微微,你比先懂事多了。前年我姐姐出嫁的时候你来吃喜酒,还打了我祖母的水晶花瓶,你还记得不?”
这个族姐犀利得……
还没等沈濯顾得上尴尬,沈沅已经又给了她一个暴击:“咦?你为甚么不带着沈簪沈溪过来?尤其是溪姐儿。我最喜欢她。谁逗都笑,最妥当的小甜妞了。”头上赤金蝴蝶小对簪晃得人眼晕。
沈濯的眉头不停地跳。
我能不跟这些萝莉面孔宫妇心肠的坏人玩么?!
沈濯端着假笑转头看刘氏:“二族伯母,姐姐们可真会说笑。族伯祖母必定常常跟她们提起我们家吧?”
你妹!
就算她们不知道我们家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们这些大人不知道吗?
既然肯定知道,为什么不告诫这些小姐姐不要乱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