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伯,你到底是怎么了?
我怎么觉得你心里似是在难过呢?
“没有!”苍老男魂矢口否认。
等等……
阿伯,你说上一世你杀了秦煐。
他若死了,那谁继承了皇位?!
继承皇位的那一位,有没有抵御外侮?!
阿伯,这种事上,你可做不得假!快告诉我!
到底后来有没有外敌入侵?!
沈濯的眼睛都红了!
不会是因为上一世几个皇子夺嫡红了眼,最后不小心让外敌长驱直入,所以自家爹爹才书生执刀,前去抗敌吧?
“没有。真的没有。”苍老男魂有气无力地否定着。
虽然漫不经心,却不是在扯谎。
沈濯感觉出来了这一点,心里松了松,不由得追根究底起来:
阿伯,那怎么你今天一点儿精神都没有,还出来跟我说话?
平常日子,若是你不舒服了,是不会莫名出来找我的。
今天……
你有什么事找我吗?
“……没有。”苍老男魂越发消沉下去。
过了许久,才低低地解释了一句,声音中无比失落:“我只是觉得……我连你爹爹的胸怀都比不上……”
沈濯被这一句话也说得沉默下去。
作为一个历史系的学渣……
她知道太多惨烈的过往。
外国的,外族的,内部的,各种各样的厮杀,争夺。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但是,古往今来千年历史,所有学派系别,都能达成的共识是:也许有坏和平,但是绝对没有好战争。
翻译成民间的俗话:宁为太平犬,不做离乱人。
四夷不稳,国家乱不得。
建明帝是个强有力的君主。他在位,国家不会乱。
可是,若是他死了呢?
接替的那个人……
换成谁,会让人对这个国家的未来更有一点信心?
沈濯在脑子里把沈信言的话过了一整遍,拼尽全力把大秦的宗室从上到下点数完毕,颓然放弃。
——若是大秦能接受女皇就好了。
自己抢来做啊!
到时候让爹爹让丞相,让朱家姨爹领京城禁卫,让陈国公家的两位族伯叔当大将军……
“噗……”苍老男魂终于忍不住,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沈濯腾地坐了起来,有些羞恼,也有些不悦,凶巴巴地问:
阿伯,难道你不觉得我当女皇比那三位成年皇子都强吗?!
语带威胁。
苍老男魂仍旧在呵呵地笑,刚才郁闷的情绪散去了一半。
阿伯!你敢看不起我这个小小女子?!
“没有没有,不敢不敢!”苍老男魂的笑意明显再大了一些。
阿伯,你是不是忘了?当年江南可是传说过:太祖乃是转世而来,所以能定天下,坐龙庭。下一个转世而来的,乃是个女子,此女亦能定天下,坐龙庭。
你不是还笑话过我,问我要不要去做女皇?
难道,我应一应这谶语,就去做这个女皇,不行?!
“……”苍老男魂无语了。
不过三五息,沈濯挺直的身子又倒了下去,摔入香香软软的床榻之中。
可是我懒得啊。
我没那么大的野心……
我只是想自由自在地过完这辈子,就得了。
沈濯哀哀叹着。
可是我不做,爹爹就一定会让秦煐来做。
秦煐做,还不如我自己做。
可就算我做,最便捷的途径也还是通过秦煐做。
那不就意味着是武则天的套路,到底还是得先让秦煐做?
可是如果让秦煐做,那爹爹就必得要当今皇上的十分百分万分信任才行得通……
那样一来,自己又怎么可以任性地让爹爹立刻马上去找建明帝辞婚呢?
这不是自己挖了个深坑,还自己往里跳么?
这可怎么办啊!?
啊啊啊啊啊,愁死爷了!
沈濯真想大哭一场。
——如果大哭一场能解决问题就好了!
好想骂很长很长的一串儿脏话啊……
……
……
东方既白。
沈濯跳起来自己麻利地梳妆,惊醒了值夜的玲珑。
可就在玲珑还在揉眼发愣的时候,她已经轻灵地跑了出去。
今天不仅是沈信言上朝的日子,也是施弥陛辞的日子。沈信言约了施弥一同去。
可就在出门前,小女儿一溜小跑追了出来:“爹爹!”
天色已经有些亮了,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沈信言挑挑眉,发现了女儿那张一向莹润如玉的小脸儿上,两只杏眼的眼底,明显的乌青。
“昨儿晚上没睡好?”
“爹爹,你今天不要跟皇上提那件事。”沈濯一路跑过来,还有些喘。
不提?
提及辞婚,可是越早越好,越快越好,越坚决越好。
拖延只会让生米煮成熟饭。
沈信言奇异地看着女儿:“为什么?”
沈濯有些别扭,顾左右,却知道沈信言没时间等着她言他,索性一跺脚,娇嗔道:“不让你提就是不让你提嘛!哪儿那么多问题!”
说完,转身又飞跑了开去。
在一边立等的施弥不由得笑了起来,整个人都显得轻松了三分。
“舅兄,我看,濯姐儿大约是想通了,同意了。”
“呵呵。”
不可能。
沈信言面色平静,心潮微涌。
第四零二章 一念之间
沈濯回到了如如院,重又一头倒在床上。
她觉得,似乎一直以来,自己和阿伯,都在用那些已经完结了的经验,去判断今生这团乱麻。
但是自己的那些所谓的权谋的认知,会不会失效?
而阿伯那些自以为天注定的看过了的故事,又会不会再也不发生?
比如,自己不再愚蠢张扬了,孟夫人没有死,临波没有病,安福离开了京城……
所谓的卞山三名士,按照阿伯的说法,前世的赞誉是北渚为龙,隗生为虎,章扬为狗。
但在自己的认知里,北渚先生虽然博学多才、深谋远虑,却刻薄死板、囿于传统。
隗先生既不噬人,也不狰狞,而是个诡计多端的贪钱招财猫。
而章扬为狗就更说不通了。那章扬虽然擅辩,却更加精通人情关系的网络联结,是个很称职的组织者。
至于其他的……
到现在为止,秦煐没有对任何女子流露出来过任何的温柔情绪。哪怕是跟临波和孟夫人说话,也不过是带了三分孩子气。
——他根本就不是一个沉溺女色的人啊!
——何况,在当今的京城里,又有几个女子能美得过自己呢?
所以他那一世,又是如何在与自己这个绝大的助力成婚之前,弄出来一个庶长子的?
这实在是不合逻辑啊!
忽然想到了一点,沈濯翻身坐起,瞪圆了眼睛。
那个秦煐,不会是这一趟出门的路上,沾上什么不三不四的女子,来上一段露水姻缘……
亦或者是索性遇到了此生真爱,但是身份天差地别,所以悄悄带回京城……
只一转念,沈濯已经自己脑补出了长长一部狗血爱情剧。
“小姐,兴化坊求见。”玲珑闪身进来,也不顾沈濯正在七情上面地发傻,径直把最重要的事情低低禀上。
沈濯一个激灵:“兴化坊?邸舍住进了什么人么?”
玲珑轻轻点头。
沈濯立即下床穿鞋,直奔外院。
外书房里,北渚先生、隗粲予和沈信成正在一边看着沈典整理书籍文册,一边闲谈。
而他们话题的内容,正是临洮。
沈信成虚心地向游历天下、见多识广的北渚先生请教,陇右道的各州关系如何,道路如何,民风如何,土俗如何,出产如何。
北渚先生知无不言,隗粲予还时不时地插嘴解释。
沈濯推门而入,看着几个人嫣然一笑:“两位先生早,成叔早,典哥早。”
沈典正沉浸在文册里,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倒令众人都呵呵地笑起来。
瞧着沈典一脸茫然地看向自己,沈濯笑着摆摆手:“典哥,忙你的。我就是来转一圈儿。”
转向沈信成,笑容促狭:“成叔,你可去不得临洮。明伯不点头,你若是悄悄走了,我爹爹头一件事就是把我摁在地上打板子。”
被这一句话道破了心思,沈信成脸红了起来,半晌嗫嚅道:“我总不能一辈子在兄长羽翼下过活。趁着如今还没孩子,不是正好带着杨氏往远处走一走么……”
北渚先生拈须微笑,看着沈信成不语。
隗粲予眨眨眼,扭脸,假装听不懂,自己不在。
“那您也得跟明伯说一声。明伯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他走南闯北的,心胸未必有你想得那样窄。”站着说笑两句,沈濯不再深劝,只令:“隗先生,最近我忙得顾不上,也没人敢管你。你好似吃了两个多月的闲饭了罢?来,跟我做事去。”
隗粲予满面恼怒:“你这学生从来都不懂得甚么是尊师重道!”
“也要您能端得住老师的架子。您看阮先生,甚么时候跟我讨价还价过?当时我们可在月俸上说得清清楚楚的。拿钱不做事?天地间有没有这个道理?”沈濯的牙尖嘴利在隗粲予跟前从来没有过半分藏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