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信言一愣:“所以国公爷才这样急着离京去剿匪……”
不错!
沈濯也眯起了眼睛。
果然,生姜还是老的辣!陈国公必定是一眼便看穿了这其中的机关,所以直接闯宫去找建明帝,这可比甚么都快!
“哼!那个老家伙,天下最会审时度势的就是他!”苍老男魂显然是忍不住了,怨念满腹地小声牢骚了一句。
嗯?
阿伯?
您老这程子好啊!老没见了!
沈濯在心里调侃了他一句,然后站了起来,跟父亲告辞:“我去找孟夫人说说话。江南旧事,我觉得关系重大,得问问清楚。”
沈信言亦深以为然:“此事我不便细问。微微也要有些分寸才好。”
看着小女儿告辞而去,肩平背直、脚步从容,竟是一派最标准的宫廷仪态,沈信言轻轻地长叹一声。
早就被轰到书房外头守门的葛覃回头偷眼看了看,心道小姐这样聪慧,大爷怎么还发愁呢?
屋里回话的郑砚却深谙沈信言的心思,也跟着惋惜:“小姐太聪明太能干了,若是男娃娃……”
沈信言摇了摇头,对着跟随自己三十余年的长随,忍不住吐露心声:“我倒是已经认了命,微微若是男娃,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未必是好事。可她这样聪明伶俐,我又担心,她以后的日子可怎么办?若是一个平常老实人而已,那可真配不上我这宝贝女儿啊……”
可若是让她卷入朝政是非……
又实非他这做父亲的心愿。
真是两相为难,进退踌躇啊!
……
……
沈濯缓缓行在去煮石居的路上,心里则高高兴兴地跟苍老男魂闲聊。
阿伯,你上次一出来就不肯让我去见那秦煐,你是怕他害我?还是怕我惑于他的美色?
“……什么美色不美色的?你是女娃娃,年纪大了,不许这般口无遮拦!”苍老男魂端起了长辈架子。
好好好!以后都不说了。
那阿伯你为甚么不肯让我去见他呢?总该告诉我一声罢?
苍老男魂犹豫了片刻,低声道:“他本不该对你这般好,我倒的确是怕他害你。”
哈哈!
我若被害,阿伯你不是恰好再找个宿主么?
旁人大约是没有我这般难缠的,你轻轻松松制住了人家,目的不是更容易达成?
苍老男魂再次犹豫了一会儿,方纠结地告诉她:“你虽然是疯癫的命运,却也因为这个,并无人再动你的脑筋。所以,你是这些人中,活得最长远的……”
所以说,阿伯,其实你选择我,是因为我活得够久?
也就是说,你的目的,是在这些人死后的事情上?
若是这样说来,阿伯啊……
其实所谓的什么命中注定,根本就不是你知道我和这些人的命运,而是你……亲眼看过一遍……对吧!?
煮石院就在前面,沈濯却站住了脚。
“……你不是要去找孟夫人问江南旧事?快去吧。等你有空了,我们再说不迟。”苍老男魂又想敷衍过去。
沈濯脚底一转,回如如院。
跟在她身后的玲珑有些奇怪:“小姐……”
“你别说话。”沈濯的声音清冷果决。
玲珑乖乖闭上了嘴。
沈濯的眼神里有了一丝阴沉。
阿伯,告诉我。
你究竟是怎么潜入这个灵魂的?
你所谓的命中注定,究竟是你经历过的,还是你从谁的口中听来的?
“……小姑娘啊,”苍老男魂慨然长叹,心事重重,犹豫不决。
阿伯,是不是又想说我聪明?
所以,我猜对了。阿伯你,根本就不是知道众人的命运,你是,重生回来的!
只是,你的灵魂重新回来,没有选择自己的躯体,而是选择了原主的躯体。
——阿伯,你是不是已经无法制止自己的死,所以,打算借着我的眼睛看看,究竟是谁害了你?!
沈濯站在如如院的中央,双眼看向苍穹。
没有焦距,没有指向。
眼前,只有一片金光灿烂。
那是……
大明宫。
沈濯软软地倒了下去。
第三二五章 你重生的!
沈濯已经很久不晕倒了。
沈家重新慌乱起来。
沈信言和罗氏、韦老夫人都赶到了如如院,听着玲珑战战兢兢地形容了沈濯晕倒前的情形。
罗氏和韦老夫人都看向沈信言:“你们父女先前在说什么?”
瞒不住了。
沈信言叹了口气,道:“信美兄和万俟兄在湖州遇袭,国公爷刚刚出京赶过去了。”
韦老夫人大惊失色:“这么大的事情,你如何不告诉我?”
“母亲,这不是还没来得及吗?我正和微微拆看吴兴来信,郑砚过来禀报此事。微微说要回去,我便打算进内院来。谁知还没走到桐香苑,微微便晕倒了。”沈信言无奈地搓着手指。
罗氏了然地点头,反过头来帮着丈夫劝慰婆母:“微微跟万俟大人十分熟稔,大约是心里震动太大,担心过分。她心脉脆弱,想来只是急的。娘,您先别担心。”
那边早就飞贴出去,张太医却没有来,命人传了话过来:“宫里因为翼王殿下出行,鱼昭容和临波公主都病倒了。眼前又是寒食清明,太后每年此刻也会身子不适。只怕三五日我出不了宫。
“二小姐这情形应该只是一时的,晚间醒来吃一剂我以前留的安神方子就好。若是到了酉时还不醒,请立即去我家里让我那长子过来给二小姐看诊。”
韦老夫人心下稍安,却不肯离开沈濯床前。
沈信言夫妻苦劝多时,韦老夫人才勉强同意暂时回桐香苑等消息。
一时府内外都听说了,米氏和顾氏杨氏也慌忙赶了来问究竟。
待听说了沈信美和万俟盛之事,都尽皆变色。
顾氏和杨氏慌了神,忙问沈信明的情形。待听见说他和那二人并非一路,所以安然无恙时,方才松了口气。又忙遣人去告诉沈信成。
因她妯娌三个来了,沈信言只得回避。
然而又挂心女儿,便有些烦躁地在院子外头转来转去。
茉莉乖觉,瞧见了,轻声地告诉了六奴。
六奴想了想,自作主意,低声禀报罗氏:“夫人,您瞧二小姐睡得不安稳呢。要不您跟几位夫人外头坐罢?”
罗氏忙回头看时,只见沈濯表情奇异,变幻莫测,惊惧愤恨轮番在脸上显出来。
心里又有些不安,索性依了六奴的主意,站了起来,悄笑着请米氏等到外头坐。
米氏忙笑道:“我们不坐了。人病了,爱清静,不然不舒服。我们先回去了。大嫂这边有了消息,赶紧告诉我们一声儿,省得我们悬心。”
顾氏和杨氏也点头安慰罗氏:“微微这孩子向来是个最有福气的。想必只是一时伤心担忧,一会儿就好了。你别急。”
三个妇人离开时,在院门口见到了沈信言。
三个人恍然大悟,心里都在笑六奴捣鬼,又忙安慰沈信言两句,走了。
唯有米氏,走了几步,回头看见沈信言立即便又回去了如如院,面上有了一丝落寞。
沈信行从来没有这样关心过女儿,和自己。
“宝钿,你说,濯姐儿这又是怎么了?”米氏轻声地跟贴身侍女闲谈,好分开心思。
宝钿觉得无所谓:“不是说吓得么?”
米氏哼笑了一声:“就她那包天之胆,什么样的消息才能吓得着她?你没听说么?张太医没来,说宫里鱼昭容和临波公主都病了。”
说着,意有所指地一笑,“缘故么,是因为新封的翼王殿下出京游历去了。”
宝钿哦了一声,悄笑道:“奴婢知道了!虽然大爷和二小姐一直都嚷嚷不肯跟皇家结亲,连太子选妃都不肯参加。但是大爷既然给翼王殿下当了老师,想必这翼王妃之位……”
掩了唇吃吃地笑,“敢情啊,二小姐是犯了相思病了……”
米氏忙歪头瞪她:“胡说。”
说完,自己也绷不住笑着,幸灾乐祸一般叹了口气,恢复了自在怡然,往醒心堂走去。
她和宝钿却都没有发现,跟在她们身后的二等丫头寒梅,看着她们二人的背影悄悄撇嘴,一脸不屑。
……
……
沈濯沉浸在一片光怪陆离的幻象之中。
一片一排的酒杯,各种各样的酒壶。
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各种各样的兵器。
头盔护心镜,护臂护膝,各种各样的护具。
所有的东西都东倒西歪、横七竖八、残破不全,若是仔细去看,还能隐隐约约看到血痕……
可是每一样都在闪光。
刺得人睁不开眼。
一开始是金光,后来是红光,最后便是铺天盖地的血光……
沈濯茫然地站在天地之间,只觉得天旋地转。
阿伯……
沈濯紧紧闭上双眼,捧住了头。
“孩子,别再问了。若是你不嫁入皇家,这些事,你真的最好不要知道。远离这些,远离朝堂……”苍老男魂的声音里有着浓浓的忧伤。
可是阿伯,已经来不及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