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波公主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这极少的几个人,一俟大书编成,定会扬名天下,甚至成为仕林典范,号令文丛……”秦煐的笑容中,露出强大的自信。
临波已经激动得声音发颤,双手伸出,拉住了弟弟的胳膊:“而我弟弟,有着过目不忘的天赋!若是能够吃苦耐劳,与这些人结下同僚之谊,哪怕不能完全折服他们,日后,也会是你的绝大助力!”
秦煐笑了笑,拍拍姐姐的手,叹息一声,看向窗外湛蓝的天空:“而且,此事进可攻,退可守……我若有心有机会,这便是我的文治之能;若是我没了机会,那么这件事之后,我还可以做出一副沉迷故纸堆的模样,终老文林,安保此身。”
今日云薄如丝,天上翱翔着的几只大鹰清晰可见,时有鹰啼,畅快高亢——北苑鹰舍又在驯鹰了。
“鹰隼试翼,风尘翕张……”秦煐喃喃念着太祖当年写下的诗句,低声道,“沈老师,他就算不愿意将女儿嫁给我,但还是肯为我着想,替我寻一些日后自保之力的……”
临波公主笑意深沉,眉尖轻颤。
沈信言做这件事的真实目的,她明白了。
但是!这门亲事,她结定了!
——这么敏捷聪慧、手段高强的岳丈,她怎么可能让弟弟放过去!?
想用这个人情换沈濯的自由,不想让宝贝女儿嫁入皇家,没可能的哟!
临波轻声道:“吾弟亦可借此机会,修正一下你的形象——你以往实在太过狂妄了……若是能迅速结好这些日后朝廷的中流砥柱,岂不是一举数得?”
“这个……”秦煐听了,迟疑片刻,摇了摇头,低声道:“这是沈老师给我寻来的难得的学习机会,我当珍惜。另外,”
习惯性地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殿阁,秦煐的声音再轻悄了三分:“真心换真心。若是我能得一个沈信言,便是得了宋相一系的所有人。姐姐,此时我若有了贪念,横生枝节,他们会果断放弃我的。”
临波眨了眨眼。
她就是想要看看,横生枝节之后,宋相一系,会不会真的放弃她弟弟!
“我就只要照着老师给我铺的路往下走就好。”秦煐却怡然自得,“我觉得,前途会是光明正大的坦途。这是阳谋,比一切谋算,都要强大!”
……
……
出了宫的沈信言,直奔宋相府上。
宋相,名瞩,字望之,以字行于世。
宋望之乃是先帝最欣赏的进士,在翰林院勤勤恳恳地做了七年待诏。先帝禅位太子之前,宋望之先被安排去了工部做侍郎,然后去扬州都督府做了三年大都督,回京后直接擢了户部尚书,待挪到吏部天官这个位置上便不动了,一做便是十年。
宋望之是纯臣,原因却比较有趣。
他原配不曾诞育,续娶继妻时他已经将近四旬。原本他有大把栽培儿子的机会,可他那继妻因比他小太多,被他多方容让,教得长子平庸、次子执拗、幼子单纯。
头疼之余,宋相认了命:他在朝廷一辈子挣下的这点儿东西,他的儿子们,没一个能够继承得去。
站队等事,不想了。
还是让这三个傻儿子好好的保住自家性命罢。
所以,宋望之在自己的学生里头拨拉了一下,发现了沈信言这颗明珠。稍一打磨,果然就放出了无限光辉。
尤其是,建明帝现在对沈信言的看重几乎已经要跟他平齐了。
关于这一点,宋望之乐观其成。毕竟已经六十多的人了,精力渐渐没年轻时那样充沛,有个人襄助实在是令他高兴的事。
只是他家里的人,却对此事褒贬不一。
尤其是他那位小他十几岁、已经习惯性迁就的妻子卞氏,就对沈信言多方看不惯。听说沈信言又上门来拜,抱怨起来:“歇个晌都不得安静!”
宋望之苦笑一声,让妻子自己休息:“他来自然是有事。”
自己且到了外院,见沈信言换了公服,一身寻常白袍正笼袖翘首站在玉兰树下,细看所剩无几的白色花朵和郁郁葱葱的绿叶。
人品风流,洒脱俊逸。
宋望之想到沈恭其实也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却有个这样出色的儿子,竟还不知道珍惜,就忍不住叹息:“人生命数不同,强求不得啊。”
含笑招呼:“信言。”
沈信言转头看见恩师抚着花白长髯,一双闻名天下的俊目,慈和地看着自己,不由得也露出一个孺慕微笑:“老师。”
师徒二人在书房坐下,沈信言自在地随手取了他每次来都会用来饮茶的白玉杯子摩挲,先问候了师母和三位师弟,又致歉:“我来得仓促,扰了老师和师母午休了?”
第二二八章 宋望之
天下皆知,宋相最有名的,就是有一双好眼。
这不仅仅是说他阅人无数,擅观贤愚;而且,还在轻轻调侃他,有一对极为漂亮俊秀的眸子。
当年他原配新丧,不知道有多少权势富贵人家,单冲着他那双眼,就想把女儿嫁了他做填房。
尤其那时宋相的父母已逝,自己的亲事已经可以自己做主。
可他偏偏觑了个空子,将此事告知了先帝,还再三地表示:“只是为了绵延子嗣计,不敢耽搁高门贵女。”
先帝心爱的翰林待诏,又怎么会真的胡乱指个女人就算了?遂将此事交给了太后娘娘。
卞家早就看中了这宋翰林,听了消息,急忙拐着弯儿地求到了太后跟前。太后见了见这卞氏,笑眯眯地当了这个媒人。
所以宋家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跟着宋望之一起,对卞氏夫人存着三分敬让。
只是宋望之笑容温润,根本无视沈信言刚刚的客套寒暄,坐下便有些着急地问:“如何?”
沈信言继续摩挲着杯子,顿了顿:“还需再看。”
宋望之敛了笑容,轻轻地长叹了一声:“人家常说,富不过三代。吾皇乃是大秦第四代帝王,仍旧能励精图治,已经实属难得了。”
沈信言沉默下去。
“前两天,东宫那边的属员齐备,我身为吏部,自然是要亲自把名册给咱们未来的太子殿下捧过去。”
宋望之眼中闪过失望,“谁知,册封大典还没办,他就高高坐在上头,等着我这须发皆白的两朝老臣给他行跪拜礼了。”
这等骄纵傲慢?竟已经到了不避忌的地步么?
沈信言轻叹一声,摇了摇头:“若这等做派是真的,为君者竟无这点忍耐城府……”
那说明这位大皇子委实不太聪明。
“若是故意的,仍旧只能说明:他蠢。”宋望之的声音有些发冷。
宋相是纯臣。
让他的得意弟子去给三皇子做老师,皇帝不仅是在表达对三皇子的信任爱护,更是在表达对大皇子手足情分淡漠的不满!
这种情况下,大皇子若是真聪明,就该对宋相更加和气亲热才对。
就算不做拉拢,也应当表达出即将为人君的虚怀若谷、海纳百川。
而不是这样急着给老臣脸色看。
宋望之神情清淡,口中说话却半分情面都不讲。
“二皇子跛足,性子怪异诡谲。这些年做事,手段越发阴柔。”宋望之对二皇子的点评到此为止,省略了下头的结论没说。
——这样性情的人,自然也不适合为君。
然后,宋望之含着一丝希冀,再次抬头看向沈信言。
沈信言看了老师一眼,垂下眼帘看向自己手中的白玉杯:“三皇子,虽然眸正目清、仪表堂堂……”
停了一会儿,沈信言终究无法说出对秦煐不利的话,轻声道:“三殿下很能忍。”
“能忍是好事啊!”宋望之的眼睛亮了起来。
斟酌片刻,沈信言叹道:“有些过分的谨慎。”
宋望之愣了愣:“是因为被压制了太久了么……”
沈信言抿了抿唇,轻轻颔首:“想必是的……所以,虽然十分能忍,却不知前面一字,究竟是坚是残还是哑是熬……”
坚忍是好事,可若是因此残忍,或者仅仅是哑忍的窝囊或者熬忍的庸常……
“再等等,再看看。”宋望之同意了他最开始的结论。
“陛下年富力强,此事若不是太后急着抱曾孙,其实原也不急。”沈信言劝了一句。
宋望之默然,过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道:“原本我等不党不争,踏踏实实地给朝廷做事,皇子们贤愚不肖,与我等何干?
“偏偏陛下这样早便立储,于是不得不平衡朝局,这才把我等也拉下了水……”
说着,老人捏了捏额角。
沈信言沉默着,并不作声。
宋望之看看他,拎了茶壶给他续了半杯热水,轻声直言问道:“陛下欲结亲之事,你究竟有意否?”
“绝无此意。”沈信言瞬间收了先前说话的温吞,回答得干脆利落。
宋望之定定地看着他。
“内子与我年纪已长,老母在堂,垂垂老矣。我一家唯有小女这一点骨血——恩师面前我不说谎话,这个孩子,真的就是我一家人的性命。只要还有一丁点办法可想,我沈家绝对不会让她落到,那滩烂泥中去的!”沈信言几乎字字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