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煐偏着脸躲皇上的手:“父皇,还行,不算太疼……”
皇上哼了一声,见御书房没了旁人,低声骂他:“太傅对你不好,你怎么不来告诉朕?就算他日后是太子的老师,那你也是朕的儿子。朕的儿子,也是他能打得了的?”
秦煐瘪起了嘴:“阎太傅说,儿子跟大兄二兄不同,儿子还习武。大兄二兄都不习武,所以有罚的时候都让伴读代了。儿子没有伴读,身子骨儿又比大兄二兄还结实,又一向过目不忘;所以功课做不完或者做不好,都是因为儿子懒……”
皱起了脸,秦煐顺手去挠鬓角:“可我有些题,是真不会啊……”
一不小心碰到伤口,又嘶地一声。
疼完了又跟皇上撒娇:“父皇,我又用不着那些,您让阎太傅以后对我睁只眼闭只眼好不好?”
皇上板着脸瞪他,眼底却全是笑意:“多学一些哪里有坏处?难道还不如你跑马斗鸡得好?”
秦煐鼓了嘴,过了一会儿,方哼哼唧唧道:“我日后一个闲散王爷,我知道那些干嘛使啊?我就吃喝玩乐而已……皇兄又不会怎么着我……”
这话就说得有些露骨了。
皇上狠狠一个暴栗敲在他头上:“再胡说八道!”
秦煐啊地一声叫,两只手都抬起来,一只捂着额头伤口,一只捂着头顶,撇嘴:“这不是跟您么?我在外头要是说了一个字儿类似的话,您让皇兄剐了我!”
撒娇卖萌的儿子简直是天下最可爱的最漂亮的瓷娃娃!
尤其是那双星子一样闪耀的眼睛,跟当年俏皮灵巧的吉妃,简直是一模一样。
皇上只觉得再多的责备之词也说不出口了,慈爱地抚一抚他的头顶,道:“好,好好好。你做的都对,行了吧?”
秦煐嘿嘿地笑。
皇上站了起来,走到了御案之后,低头翻检上头的奏章,漫不经心地说:“礼部侍郎沈信言再有几天就回来了。等他主持完礼部试,忙完春闱,我让他给你当老师。”
抬起头来,看向完全傻眼的儿子,心情极好地挤了挤眼,“给你一个人当老师!”
秦煐木然抬起头,指向自己的脸:“父皇,你知道什么叫生无可恋么?”
皇上再次大笑起来,连连点头:“知道了!这就是!”
站在门口,听着里头的大笑声,绿春公公抱着拂尘撇了撇嘴。
真是的。
前一刻还一副要杀人的样子,后一刻就笑得又父子天伦了……
这皇家的事儿……
啧啧啧……
真是好大一场戏!
午食之后皇帝歇晌,绿春公公挥舞着拂尘踱到外头闲逛,顺便跟心腹的小管事内侍闲聊磕牙:“这三皇子的帝宠啊,那可真是,我跟你讲,无人能及啊……”
一声娇嫩的轻嗽,打断了他的话。
绿春双肩一抖,后背一僵,连忙躬身甬路边站好:“见过临波公主。”
临波仍旧穿着太后赏赐的鹤氅,头上戴着皇后前几天刚赐给她的珍珠簪,笑吟吟地看着面前的内侍省大总管:“绿春公公,我记得你是幽州人?那地方隔个几年就闹战乱,你们家的祖坟,还好吧?”
绿春公公冷汗唰地冒了出来:“奴婢一定管好自己这张嘴!”
临波依旧笑吟吟的,样子像极了皇上吓唬秦煐的时候:“父皇的信任不是用来辜负的。今儿说三皇子,明儿就能说阁老大臣,后儿个就能泄露皇上行踪了。绿公公,这宫里对父皇忠心耿耿又守口如瓶、谨小慎微的内侍,多得是。”
绿春被她这一番话,吓得腿一软:“公主开恩!”
临波视若无睹地走了过去:“咱们快走,母后那里可耽误不得。”
身后跟着的,正是太后赐给她的掌宫姑姑素丝,和皇上赐给她的贴身侍女桑落。
清宁宫。
邵皇后正一脸怜惜宠爱地看着亲生女儿、大公主安福吃橘子。
安福公主今年已经十九岁了。
若说十五六的姑娘们是嫩蕊新放,那安福公主,就是姣花烂漫了。
她的身材极好,该细的地方细,该鼓的地方鼓。
她的面貌也极好,粉面桃腮,凤眼斜飞,瑶鼻微翘,樱唇含嗔——上唇边还有一颗小小的深棕痦痣,格外勾人。
但是,皇帝其实并不喜欢安福的长相。
皇后也知道。
安福的样貌,妖媚,却不端庄。
不像个嫡公主。
皇后有时候甚至很希望临波是自己的女儿,温婉,从容。哪怕是相貌没有那样美艳,但是,令人如坐春风,心神安泰。
不会有人希望自己的儿媳妇是安福这个样貌的。
——这是妃妾的样貌,不是正室大房的。
这是帝后心里最深处的遗憾。
无人能知。
只有安福自己知道。
因为,父皇母后在看着自己的时候,总是看着看着就不自然地别开脸,看向临波,甚至是袭芳。
自己分明这样漂亮,他们为什么还要嫌弃自己的长相?
她观察过绝大部分诰命夫人之后就明白了。
自己不是因为不漂亮,而是因为,太漂亮了。
安福大口大口地吃着橘子。
那又有什么了不起?
我还是大秦唯一的嫡公主,大公主,所有皇子公主的长姐。
哼!
第一四六章 等沈二
“临波公主到。”
宫人传报。
邵皇后笑道:“快让她进来。”
清宁宫是从前唐开始历代皇后所居之处,富丽堂皇自不必说。因皇后畏冷,所以地龙一直没有停。虽是春初,却是暖风扑面。殿角铜鹤熏着淡淡的苏合香,混杂着南丰蜜桔的汁液香气,味道格外好闻。
临波进了门,大氅脱在桑落手里,疾步上前,举手平额,大礼跪倒:“儿临波,拜见母后。母后千秋万安。”
比之在寿春宫里的随意娇俏,何止小心恭肃了百倍?
邵皇后的目光在她头上的珍珠簪上一转,双眼朦胧起来。
那两年,一双小小的孩童,缩在房中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样子,她还记忆犹新……
到底是何时、何月、何年,她长成了这样一个端庄知礼的模样呢?
“临波来了?每回你都这样客气。起来吧。”邵皇后虽然一向不惮于显露自己的手段和威仪,但对于那些可有可无、注定不会是她的威胁的蝼蚁,倒也还算温和。
临波公主站了起来,毕恭毕敬地又给安福屈膝:“长姐。”
安福斜了她一眼,没做声,一门心思地只管吃橘子。
邵皇后招呼临波坐下:“也尝尝这橘子。前儿南边快马加鞭送进宫来的。京城的温棚里也养,却不是这个味儿。只是太少了,所以只有太后、你父皇、我这里还有大郎那里有。安福和你们都没有。她馋得很,已经快吃了半筐了。”
临波含笑:“长姐一向爱吃水果,所以皮肤极好。”
邵皇后嗔了安福一眼:“少吃些,上火!看你回头流鼻血怎么办!”
接着又向她二人笑道:“天儿渐渐暖起来了。京城里大大小小的花会该开了。你们姐儿两个带个头儿,三月中开个桃花宴吧。”
安福皱眉,嘴里还嚼着橘子,含含糊糊地说:“三月中?今年年晚,天暖得早。到了三月中,怕是头茬儿的桃花都开过了。若是做不了第一家开花会的,我去弄这个劳什子做什么?”
又是嫡,又是长,还是公主。安福永远都要最好的,走在最前头,凡事都必须令别人让着她拿那个第一。
邵皇后面上笑着,神情却是一淡:“我凤旨颁下,难道还有人敢抢你的风头?”
说话都不带走脑子的!
安福哼了一声,低头吃橘子。
而临波,低眉顺目,纹丝不动。
当着临波,不能太不给女儿面子。
邵皇后只得又来哄她:“怪母后刚才没说清楚。这场花会是要颁旨制泥金帖子的,我每人给你们三张,你们选自己喜欢的小姑娘们一起玩。其他的,我来选人。”
说到选人,临波终于抬起了头,看向了皇后。
安福眨眨眼:“选人?”
邵皇后笑意深深地看向临波:“瞧瞧,还是你妹妹聪明。临波怕是已经想到了我要选什么人了吧?”
安福沉下了脸,看向临波。
又是你最聪明!
临波恭敬欠身:“还是有日听皇祖母提过一句,说是已经跟您商量妥了的:开春儿就弄个花会,给大皇兄和二皇兄选妃。”
邵皇后面色微霁。
原来不是猜到了,是听过的。
安福却又哼了一声:“就会欺负皇祖母耳聋眼瞎,哄着她高兴了,什么都瞎打探!”
临波照例不接话。
邵皇后对这种无疾而终的挑衅与无视都已经麻木了,只管笑道:“到时候也要请一些小郎君们过来,不然大郎二郎该尴尬了。”又安抚安福:“到时候,我让竺家那孩子也来,今年忙完了你大兄的婚事,就是你的。”
安福先是一脸惊喜:“那周表弟也会来了?”待听见自己的未婚夫也要来,脸色大变,低头不语。
邵皇后瞥了她一眼,没理会,且先叮嘱临波:“虽然是你们姐妹俩的名义,但你知道,你长姐一向不耐烦这些事。所以就要偏劳你了。一应的事情,我让人告诉你。你去操持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