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的伞面在灰暗的街道上不紧不慢地徐徐向前。到了地方后,蔓宁收起洋伞轻推开店门,金属杆的伞尖瞬时就在地板上晕出一滩水渍,好似一朵在地面上徒然绽放的浅色花蓓。
放好伞后蔓宁才刚坐定下来,就听到远处传来“咚咚咚”几声海关钟整点报时的沉闷声响。
到了点人没来蔓宁也不着急,伸手招来了服务生叫了杯黑咖啡,便慢悠悠的抱着杯子随意翻看起报纸来消磨时间。
此时还是早半天的辰光,西餐厅还没到最热闹的营业时间。
再加上不讨喜的潮湿阴雨天气,过来用餐的食客更是几乎没有,偌大的大堂里就只有蔓宁一人,恍若包场一般悠哉哉地坐着。
这美人不急秦远急,看着时间一分分过去,可门口一阵沉寂并无人进店,恼的他不禁又暗暗责骂了那苏言安一顿。
心想着这男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当真只是为了在蔓宁这儿揩到一些油水,然后就翻脸无情了嘛?
就在秦远愤愤不已之时,门庭那头突然传来“吱呀”一下的推门声响,淅沥沥的喧闹雨声也一并飘进了屋来,蔓宁这才从报纸上头缓缓移开视线,挑起眼来朝店门口那边望了过去。
从外头推门而入的是个没见过的生面孔,此时一头的短发被雨水淋到“软啪啪”地全都贴在头顶上。
一身素旧的灰衣也是湿漉漉的一片,光看形容便是十分的狼狈不堪。
这男人伸手摘掉鼻梁上满是水珠的眼镜,随意抹了几下就又赶紧戴了回去。
镜片下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朝四周围扫视了一圈,看到蔓宁后立马就扬起了满脸的笑意,跟着就快步朝她这边走了过来。
“哎呀,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见那人一屁股就在自己对面坐下,蔓宁不禁就微微蹙起了眉头,却仍面不改色的朝那男人淡定地问了一句:“请问您是?”
灰衣男人没有立即搭话,只是对蔓宁悻悻地笑了一笑。
伸手脱下身上灰蒙蒙的外套,又侧过脸去接过身旁服务生递来的菜单,随意在上头指了几样小食和饮料。
等点完单、身边再无旁人之后,灰衣男人这才转回身子,朝着蔓宁十分客气地笑了起来。
“不好意思白小姐刚刚失礼了。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宋衡,是苏言安一起共事的“同僚”。今天言安他有些私事实在不方便过来,便交代我和白小姐碰个面。白小姐要给言安的东西交给我便好,我会代为转交给他的。”
这莫名出现的男人语气平淡、一脸的理所当然,还没等蔓宁开口回话,暗中观望的秦远就已经先行炸毛了。
这苏言安到底算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要放蔓宁的鸽子?
相比之下,蔓宁的反应倒是要淡定的多,神色淡淡地将手中的杯子放到了桌上,这才对着那灰衣男人冷冷地笑了起来。
“宋先生说自己是苏言安的‘同僚’,可对我来说根本就是个陌生人,又有什么东西可以证明你的身份?还有,苏言安他到底是有什么要紧事抽不开身来?这般随便敷衍地找个人过来替他,就不怕我翻脸不认账,你们不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嘛?”
那叫宋衡的男人闻言依旧笑意不减,只是伸手从衬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一眼瞥见男人手中的纸片,蔓宁的眼神突然就暗淡了下来。再抬眼时,就看到那宋衡已经客客气气地将那薄纸推到了蔓宁身前的桌面上。
“白小姐请先息怒,这是言安之前托我转交给您的便笺,他也在上头写明了由我过来代领的事宜。至于言安的话,我听说是因为他女朋友今天好像突然有小产的迹象,他便陪着一起去医院了。事关人命也是情非得已,还望白小姐见谅。”
“女朋友?小产?”
说话间,蔓宁已经伸出长指挑开了那团皱纸。不需多作辨认,便确定眼前这张纸笺的确是那日她留给苏言安的。
先前的字迹已经被揉的有些模糊变形,此时在“蔓宁”的名字下面又多了几行钢笔写的小字。
三言两语大概说了今天有要事缠身,便让组织上的同志宋先生过来代为领取物件,字迹略有些浮躁潦草,最后便是“苏言安”三个字的签名落款。
那边的宋衡听到蔓宁的一声问立马就笑了起来,憨厚的一张脸上却是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更确切点说,应该是他的未婚妻吧!据说还是和言安青梅竹马的一位官家小姐。现在的年轻人思想比较新潮开放,还没结婚就有孩子也不算稀奇。只是之前从没听他说起过这事,估计也是月份不大才没对外声张吧!”
蔓宁翻看着手中的纸条并没有应话,只是夹着纸片的手指不禁就微微颤了一下。
这一眼便让秦远一阵心疼不已,立马就为蔓宁抱起了不平,为什么这样一个女人也会遇人不淑,居然碰上了个如此下作的恶心渣男!
而一旁的蔓宁此时已经恢复了清明,伸手就将那纸笺撕成了条条碎片,再抬头时已是满脸的冷漠不屑。
“既然苏先生家眷抱恙无法抽身,那便麻烦宋先生将东西带给他吧!”
蔓宁边说着,边从身旁抽出了那叠牛皮纸袋,伸手推到了宋衡的面前又逐一交代了起来。
“我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财大气粗,能动用的现钱已经都放在里面了。此外,里面还有元飞路上一栋洋楼的地契,房东的名字和白家没有关系,但我实在不方便亲自出手,你们自己寻些路子把它卖出去就是。”
宋衡听到这话,眼中立马就放出阵阵精光。先不提这现钱有多少,单是这元飞路上一栋洋房的价值,就已经足够支部上缓解燃眉之急了!
激动不已的宋衡赶忙道谢了一声,就准备伸手拿走桌上的纸袋,却猛地一下就被蔓宁按了下来。
只见面前长相美艳的女人满脸妖媚邪气,对着宋衡似笑非笑地又嘱咐了最后一句。
“东西拿给苏言安后,还要麻烦先生再帮我给他带句话。从今以后,我白蔓宁跟他就再没有任何的牵扯了,麻烦他以后也别再过来烦我!”
那宋衡此时眼中只看得到蔓宁手上压着的那叠东西,想都没多想,就非常不走心地狠狠点头应下来。
一旁的秦远也是看的一脸的目瞪口呆。
其实上个梦境他就已经十分惊讶了,现实中的蔓宁曾经告诉他,元飞路上的那栋小楼是她先生的产业,而这里的蔓宁却对苏言安说那房子是她母亲的私产。
但无论如何,蔓宁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就把如此贵重的东西交给个不相识的陌生人?难不成就只凭那一张写满字的皱纸条而已?
而此时的蔓宁正面无表情地望向了窗外,无声地目送着那满脸兴奋的宋衡紧抱着一堆东西,推开店门后无遮无掩地冲进了雨幕当中。
直到那男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蔓宁这才缓缓地转回了身来。
沉默了片刻,这女人却突然就抬起头朝着秦远所在的方向望了过来。
半空中两人的视线猛然撞在一起,瞬时就惊得秦远呼吸一窒、心跳怦然狂乱。
再回神之时,就看到面前的蔓宁已是满脸嘲讽地自言自语了起来。
“不来也好,就不用亲自交代那份地契了。既然知道那房子是我母亲留下的遗物,还有那一夜…你还会不会忍心把它给卖掉?到底接近我,是为了钱还是旁的什么,便也可以有个答案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蔓宁不是傻,她只是认得苏先生的字迹。非智商掉线,小伏笔。
☆、没有希望,便没有失望。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那宋衡已经把话妥贴带到了, 之后好一段时间里蔓宁都再没有见到过苏言安。
她自己也好像完全忘记了那一夜旖旎的瑰梦一般, 该干嘛干嘛、一切照旧如常。
连唐心那丫头最近也是一反常态, 几乎都没在社交圈子里出现也没到处惹事,安分守己到恍若销声匿迹了一般。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如那宋衡所说,是因为怀孕或是小产的缘故无法出门。
只是元飞路上的那一栋, 从那日之后并没有任何的消息传出,就算秦远一肚子全是疑惑,也是无处询问只能自己憋着。
日子似乎一下子又回到了没有遇到苏言安之前的样子, 只是蔓宁再也没有去过长乐门里,沈一白特地为她辟出来的那间专属套房。
说起来那日苏言安失约之后,蔓宁就抽空去见了沈一白一面。
随意聊了几句后蔓宁便抛出了正题,无非就是直接了当地拒绝了他先前向她求婚的议题。
被发了“好人卡”之后, 这沈公子唇红齿白的一张俊朗立马就黑成了锅底, 却还是不肯死心地对着蔓宁又逼问了一句:“你是铁了心只想和唐心养着的那男人在一起吗?”
沈一白一双妖娆明媚的桃花眼此时已经涨成一片通红,满脸怒气地直直逼视了过来,颇有一番“不撞南墙心不死”的悲壮决绝之感。
蔓宁却只是微微笑笑,伸手轻轻拍了拍沈一白的肩膀,什么话都没说就兀自离开了。
此番之后, 两人也是许久都没有再见面,一个是心中幽怨不已,另一个则是压根就心不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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