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哥是说看谁报酬高?”魏熙将被她拨乱的棋子摆回原处:“若是派人去, 不是明摆着告诉他朝廷知他意图随魏灏谋逆,他怎么会信。”
“这就要看说客的本事了。”
魏熙拾棋子的手一停:“需得是个心思机敏之人, 还要有一张能颠倒黑白的巧嘴, 朝中如今可没什么能经得住事的年轻人, 总不能让那些老骨头千里迢迢的来吧,怕是到时候还没来,人家就响应魏灏清君侧了。”
“不从朝中走, 时间太急,也难以取信于人。”李霁说着,抬手拾了棋子往棋罐中丢:“裴斯自上回官道遇险后便一直留在扬州, 怕是知道将要生变,留在这里等机缘。”
魏熙抬眸看着李霁:“难得呀,六哥竟想到他了。”
魏熙说着,往前探头,盯着李霁,有些揶揄意思:“他一个商贾,六哥怎么看得上他?”
李霁垂了眼睫,继续将棋子往棋罐中收,上一世,裴斯是魏熙身边最得力的人,那是个洞察人心的聪明人,李霁从未否认他的能力。
李霁没有回答魏熙的话,只道:“你不是想着用他吗?”
“如今朝中能干的年轻朝臣太少,他有手腕,将来也会有家世,更难得的是,他是个有孝心的,也好拿捏,我很看好他。”魏熙说着,眼中有些深意:“我总觉得他和咱们李相公有些相似,只盼以后阿泽勤勉些,莫要让人像李相公一般事必躬亲。”
李霁捡棋子的手一顿,随即道:“阿熙放心,我这个便宜儿子也是想他颐养天年的。”
魏熙轻笑一声:“还真是个便宜儿子。”
魏熙说罢,直起身子,将先前因托腮滑到肘窝的袖子扯下来:“魏灏预计起兵太过突然了,朝中没有防备,怕免不了乱上一回。”
“依我看,魏灏若起兵,定是绕不过扬州。”李霁说话间,将黑子都收进了棋罐中,他见状罢了手,那帕子擦拭手指:“这就要看淮南节度使的了。”
魏熙眸中蕴起冷色:“淮南节度使身在扬州,当日扬州大小官吏前来拜见,他却未来,虽说是抱病,但态度也是鲜明。”
李霁温声道:“既然病了,便让他趁病一路好走吧,免得多受病痛煎熬。”
魏熙微微一笑,低头却见棋盘上仅余白子,顿时就恼了:“你这是作甚,我先前还在将棋子往原处摆呢。”
“已破旧局,还有什么再摆的必要。”李霁将棋罐摆在一侧:“不如再下一局?”
魏熙看着棋盘上的棋子,扶额:“不了,累的脑仁疼。”
李霁将手放在魏熙头上:“我帮你揉揉。”
魏熙把下巴垫在胳膊上:“我想听你弹琴了。”
李霁轻笑,揉了揉魏熙的头发,便起身去取琴设案了。
魏熙歪着头看着李霁忙活,面上不知觉的带出浅笑,等李霁摆好了琴,抬头看向魏熙,手上却是一滚一拂,上来便是一阵声势浩大的激昂之音。
魏熙含笑听着,李霁眼中也带了笑意,室中唯有琴音作响,不论何种曲调,皆是和风柔律,风雨不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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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冬既朔,皇帝沉疴,久不视朝,原本早便身亡的大皇子魏灏,手持皇帝密令起兵勤王,言皇后谢氏祸乱朝纲,谋害皇帝,意图携幼帝登位,颠倒阴阳,皇帝不忍魏家基业旁落,命大皇子魏灏蛰伏乡野,联合忠义之臣诛杀奸贼,重振朝纲。
孰料檄文发出不久,魏灏下毒谋害皇帝,意图栽赃皇后之事便人赃俱获,水落石出,皇帝大怒,命人凌迟了一众涉案之人,又拖着病体,亲自登朝,下令清剿逆贼魏灏。
皇帝说罢,便一口血吐出,昏迷不醒。
魏灏得知此事之时,便已经被逼的焦头烂额,本已收为己用的剑南节度使和淮南节度使皆不听指令,淮南节度使在他举兵东进时以护卫治所之名举兵攻打,他无奈撤回,后方南阳几郡却被剑南节度使趁乱所夺。
他此方进展不顺,身在西北,早已与他约定好一南一北夹击的赵长清更是出师未捷,出营不足十里,便被前来视察的谢宜安以行兵谋逆之名捉拿。
辛苦筹谋了那么久,却一无所获,魏灏知道,他其实不过是一个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的跳梁小丑。
眼下战事危急,他却再也没有心思去管,坐在桌前煮茶,从炙茶到烧水,皆是亲力亲为,他已经好些年没有亲自煮过茶了。
魏灏将炙好的茶,放进茶碾中碾成茶末,却听门吱呀一声,一阵清雅的香风伴着细微的脚步声传来。
魏灏将茶末过筛,笑道:“玉娘,你说我这一辈子像不像个笑话。”
林玉娘将手中托盘轻轻放在桌上:“我做了巨胜奴,郎君尝尝。”
魏灏恍若未闻,自顾自的说道:“少时不得阿耶喜爱,明明贵为皇后所出的嫡长子,却要处处小心,成年后,我阿娘死了,更是直接被丢去守孝,一守就是三年,连发妻都觉得前途灰暗,被逐出长安前夜就带着孩子自尽了,结果出了孝,就成了阶下囚。”
魏灏说着,低低一笑:“如今更是有趣,好端端的魏家大皇子,竟成了个反贼。”
林玉娘垂眸不语,只道:“我试了好久才做好的,郎君尝尝。”
魏灏瞥了一眼那碟巨胜奴:“这东西咬起来咯嘣咯嘣的,还掉渣,吃起来不好看,也不知你喜欢什么。”
林玉娘微微一笑:“大概就是因为吃起来不好看吧,你知道,我靠皮相过活,一举一动都得赏心悦目。”
魏灏静静看着她,抬手捏住她的下巴,:“玉娘,我待你不薄吧。”
林玉娘抬头看着他,眼中含了水光:“你待我不薄,我久经风月,爱慕者无数,会写诗奏乐讨我欢心的很多,送我奇珍异宝的更是数不清,可我唯有在你面前,才能毫无顾忌的吃巨胜奴。”
魏灏看了那碟卖相不佳的巨胜奴一眼:“眼下这碟巨胜奴应当是来要我的命的吧。”
林玉娘摇头:“这里面没毒。”
魏灏捂住绞痛的腹部:“没毒?”
林玉娘道:“毒在我的香中。”
“你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魏灏低低一笑:“算计的还真是周密。”
林玉娘低声道:“对不起。”
魏灏将手往下移,攥住了林玉娘的脖子:“既然我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如此。”
林玉娘毫不挣扎:“你去劫掠魏熙,她知道你我有牵连了,我不想死。”
“所以你就来杀我?”魏灏的手收紧:“贱人。”
“难不成要来投靠你?”林玉娘哑着嗓子道:“大夏如日中天,就算没有我,你也是必败,如今这般,也省的殃及百姓。”
“你倒是心忧天下。”
林玉娘摇头,泪珠自眼中滑落:“不是,我再自私不过,我只想着给林家洗冤。”
魏灏腹中痛极,却仍旧强撑道:“我看你是忘了,害你林家的人姓魏。”
林玉娘看着魏灏:“你不也姓魏。”
魏灏看着林玉娘含着泪的双眼,扬手挥开她:“滚!”
魏灏说罢,吐了一口血,跌坐在地上,林玉娘上前,用帕子擦掉他唇边血迹:“林家家风清正,我却流落风尘,就这样去了,我阿翁他们定是生气的,世人爱名,鬼应当也是吧,等我立了功,成了国夫人,他们就不会生气了。”
“你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是在怪我无能吗?”魏灏说着,勾唇一笑,露出一口染着血的牙齿:“是,我无能,我没用,我异想天开,咎由自取。”
他好似在讲什么有趣的事,笑的越来越开怀,最后几乎笑趴在地上,只有喘气的力气:“我活该……”
林玉娘扶起魏灏,将他抱在怀中,摇头哭道:“不是,不是,是我寻借口,是我利欲熏心,我自出生起便被人踩在泥里,我明明是想不靠男人,做一回人上人的,可我还是利用了你,你对我那么好……”
魏灏哑声道:“你现在目的达成了……人上人。”
“做不了了。”林玉娘说着,抱怨道:“就不到一个月罢了,你何必要信我,何必带我登城楼,何必带我骑马,何必夸我吃巨胜奴好看。”
她说着,垂眸看着气息微弱的魏灏:“你说你的一生是个笑话,我又何尝不是呢?”
魏灏又是一笑:“你走吧……”
他说罢,挥开林玉娘,向着摆在床侧的明光甲爬去,他不只一次的幻想过,自己穿着这身铠甲,一路攻无不克,直攻到太极殿上,将他的好阿耶,好兄弟踩在眼下的情景。
眼下终究是不可能了。
他渐渐没力气往前爬了,手却依旧努力往前伸着,可笑他还没穿过这件铠甲。
真好笑。
可是他再也没力气笑了。
林玉娘看着魏灏伸着的手臂砰的一声砸到地上,身子一晃,随即站的端稳无比,她抬步推门出去,朗声喊道:“林氏玉娘,不负皇命,诛杀逆贼魏灏!”
屋外,守着魏灏的侍卫见此情景,目疵欲裂,举剑砍来。
她看着剑光如虹,含笑闭上了眼睛。
洗了冤,立了功,这样也算圆满。
作者有话要说: 魏灏真惨……都怪那个鱼唇的渣渣码字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