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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少年郎 [强推] (赏饭罚饿)


  箱口被贴上了几道封条。
  宛遥从车内探出头,去问马背上的父亲:“爹,圆圆她们呢?她们要怎么发落?”
  宛延怔了一会儿,许是也没考虑到这一点,说:“按照大魏的律例,十五以上充作官妓,未满十五者……应该是,发卖吧。”
  下过雨的监牢潮湿而阴冷,四处有股霉味。
  看守对于项桓似乎极为熟悉,连言语间也带了些幸灾乐祸的口气,“哦?那个‘项桓’啊。”
  他朝宛遥一扬拇指,“倒数第二间就是了。钥匙?不用,他的牢门没怎么锁过,反正人也已经拴在墙上了,还要锁干什么。”
  三司会审的结果早就下来了,几乎人人都知道项家三族之内被抄了个遍,一干女眷等着押送入京。
  宛遥尚未走近,远远的就瞧见一帮朝官模样的人站在牢房内。
  “白银十万,黄金五千……项桓,想不到你家居然穷成这样。”为首的那个拿着一卷案宗找乐子似的翻看。
  旁边有人补充,“那里头的两千还是陛下赏的呢!”旋即一干人便放声大笑。
  “我瞧瞧还写了些什么……圣甲玉衣一件,雪牙战枪一把……一柄破枪也算?”对方笑道,“干脆本少爷出钱买了吧,虽然没什么用,留着晒晒衣服也是可以的啊。”
  “哈哈哈哈哈哈……”不知有什么好笑的,众人却貌似十分可乐。
  角落里坐着的人始终一言不发,他所在之处什么光也照不到,一片漆黑,隐约了影迹,像是被阴暗吞没了一样。
  许是见他毫无反应,为首之人心下不悦,握着名录一扫,眸中忽然闪过狡黠。
  “你项家那么多女眷,充作官妓的可不少啊。”
  “我看看……哦,你还有个妹妹?才十一么?这么小的年纪,按理可以发卖当丫鬟,不过本官也不介意在这名册上多添一笔,不过四年,能养一阵,等到十五再接客……”
  项桓终于抬起了头,猛地站起身,铁链子哐当作响。
  知道他无法构成威胁,众人都自鸣得意,笑嘻嘻地站在门边。
  “干什么?瞪我啊?”对方有恃无恐地抱怀笑道,“瞪我有用吗?”
  “你现在早已经一文不值了。”他目光带着挑衅,“不过若是肯求我呢,本官倒不是不能网开一面。”
  少年凌乱的青丝遮住面容,套了铁索的手却如磐石一般死死的紧握,每一处的关节都是泛白的颜色。
  项桓的脾气一向很硬,他有他的傲骨,一生不曾求过谁,宛遥从未见过在这种情况之下项桓会向人低头,可这一刻,他竟真的,就缓缓地垂下了头。
  皲裂的双唇嗫嚅了很久,半晌之后,才听到他又低又沙哑的嗓音:
  “我求你。”
  她不自觉睁大了双目。
  而在场的年轻军官们好似听见了什么无比稀奇的言语,各自意外且诧异的相视,随后嘲笑出声,“他说他求我,你听见没?你听见没?”
  那人愈发得意,得寸进尺地吆喝道:“站那么直,这也算求人的态度?”
  “不错,要求跪下来求啊!”
  四周不住起哄,“赶紧跪下,快跪快跪!”
  少年的眼睛在暗处漆黑幽深,仿佛一口望不到底的黑井,只定定地注视着面前的人群,他唇角的筋肉在轻颤,却一言未语。
  宛遥忽然觉得那神色,空洞中带着不甘,像极了一头受了伤的野兽。
  然后她就瞧见项桓笔直如松的,“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低哑清浅地重复说,“我求你。”
  “大点儿声!”旁的一人伸出指头煽风点火。
  那人冷冰冰地扬起嘴角,刻意问道:“谁求我啊?”
  少年捏着拳一径沉默,他盯着膝盖边已然干涸的血迹,有一瞬觉得往昔十九年的岁月在眼前倏忽闪过。
  唇齿间依稀尝到了淡淡的腥味。
  他闭目咬紧牙,随后朗声说道:“我项桓求你!”
  身侧此起彼伏的笑回荡在牢狱狭小逼仄的空间里,和囚徒们微弱的哀嚎形成了截然不同的对比。
  宛遥在那一刻狠攥着五指猛然转过身去,将所见的破败和凄凉一并抛诸脑后。
  宛延见她作势要走,不禁诧异:“你不看他了?”
  她却垂眸摇头,低声说:“不看了,回去吧。”
  这世上,最伤人的也不过“无能为力”四个字。
  越坚硬越高大的草木,就越害怕被折断。站得高的人,摔下去总是最疼的。
  她不想让他活在歉疚里,一辈子在故人面前无地自容。
  恐怕这也是自己在此事中,唯一能帮上的一点忙了。
  *
  当项南天一行被押解发配至西北边塞的第二天,季长川便风尘仆仆地赶回了京。
  而等待他的是比以往棘手了好几倍的烂摊子。
  盔甲未卸,坐在书房一杯茶还没喝完,他听着外甥讲述这两个月的来龙去脉,只觉一座大山压顶,无比头疼。
  季长川不禁苦笑道:“你们可真能给我找事儿做啊。”
  “舅舅……”
  宇文钧正要开口,就被他打断,“行了,我知道了。”
  他放下茶杯,悠悠道:“孙子云,将有五危,必死,必生,速忿,廉洁,爱民。项桓五危者占其二,死拼蛮干,刚忿急躁,他有此一劫也是命。”
  说完抬眸,“圣旨已下,你不必对我抱太大希望,若真命中注定难逃一死,算他自己活该。”
  宇文钧:“……”
  季长川返京之后,局势便起了些微妙的变化。都知晓项桓是他的学生,为徒弟请命无可厚非,大将军左右逢源,人脉颇好,他若上书鲜少有好事者反驳的。
  可让出人意料的是,这一回武安侯居然也站出来替项桓辨了两句,风向隐约的开始偏转,连以往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文官们都有些摸不清形势。
  但已结案十日之久,如今翻案是不可能了,倘使真翻出个什么来,只怕陛下的脸面也挂不住,于是这件事就那么不上不下的吊着。
  一直拖到五月底的夏至,谕旨才艰难的批了下来。
  项桓已经在长安城的监牢中住了一个多月,那些旧恩仇起初会接二连三的找上门,或打或骂乐此不疲地一番嘲讽,但到后来,连这些人也渐渐少了,门庭冷落。
  他很久没说过话,也没人来同他说话,漫长的白天黑夜只是枯坐着,偶尔甚至连狱卒也会忘记这间牢房的存在,而少送一日的饭食。
  日子前所未有的空闲,大把的时间让他能静下心去回思考一些从前没想过的事。
  项桓有时候会漫无目的地琢磨,北疆离京城有多远?他爹现在会走到哪里?小圆怎么样了,她的情况是好还是坏?
  而这段时日,余飞有来过,宇文钧有来过,却独独没见到宛遥。
  他曾仔细留意每一个途径牢门外的脚步声,却从未听到那种轻柔细碎的步子。
  她应该不会来了。
  项桓摊开手,看着自己布满血污的掌心,然后又合拢,在心里想:
  我拒了她的婚事,她不会再来了。
  他贴墙倚靠,仰头去望高处的那扇小窗子,就那么一眨不眨地瞧了许久,忽然觉得这样挺好的。
  她不跟着自己也挺好的。
  毕竟他这种人,换成是谁都受不了。
  以宛氏夫妇的喜好,大概会给她找一个性格温良的丈夫,一个门当户对的亲事,两个人再相敬如宾,和和气气的过一辈子。也不会红脸,也不会吵架,不会伤心不会哭。
  项桓将手中的几缕干草用力握了握,就着冰冷的石墙闭目睡了过去。
  而许多时候宛遥就在离牢门数丈之远的地方静静的望着,继而回身将酒菜交给看守的狱卒,一句话没说地离开。
  她来过四五次,但一次都没有走近。
  这回前来传信的貌似是季长川身边的一名亲卫,隔着牢门远远的唤他。
  “将军替你求情了,念在你也曾对大魏有功,陛下已同意大赦,罪减一等改为流放南疆。”
  亲卫或许看他不太顺眼,大概几时也曾被揍过,语气颇为生硬。
  “将军说,项圆圆他帮你养着了,让你不必担心。此次南行还望你返躬内省,退思补过,将来如有机会,再戴罪立功吧。”
  见他要走,项桓忽问道:“……将军呢?”
  对方凉凉地瞥了一眼,“将军他不想见你。”


第54章
  项桓听完靠在石墙上僵了一僵, 良久却也只是沉默地望着虚里出神。
  看他大概是没什么话要说了,那亲卫才不耐烦地收回视线, 快步走出阴湿发霉的过道。
  而在牢狱的尽头, 正站着一个清瘦纤细的姑娘。
  宛遥隔着数重铁栏,静静地注视前方憔悴萧索的少年, 她看见他别过了脸,又垂首, 眉眼里似乎带了些惘然若失, 像是一头被狼群遗弃的狼,在茫茫的旷野间找不到方向。
  她一言不发地望了一阵, 然后慢悠悠地离开了长安城的深牢大狱。
  由于季长川的努力, 项桓这条命总算勉强得以保住, 但实际上他的情况并不好, 长久以来的积聚的伤没能得到医治,连站起身都十分的困难。而偏偏又固执地不去开口叫大夫,只任凭创口肿疡化脓, 反反复复的发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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