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没亮,宛遥已经简单收拾好了行装,她趁夜色溜出门,轻手轻脚地摸到后院,脑袋还在注视着身后是否有人,手却动作娴熟地拔了栓。
门一拉开,外面是她娘神出鬼没的身影。
“娘!”吓了一跳。
“早知道你不会安分。”宛夫人面沉如水,显然是生气了,“又上哪儿去?!”
“……茅房。”
“茅房的门是朝这儿开的?”她边说边摇头,“项桓一回京你就跟着瞎折腾!”
无怪乎自家老爷不喜欢那个小子。
这好容易才掰正的闺女,短短两天又被他带坏了,项府简直是京城最大的黑染缸。
宛遥垂首反省了片刻,很快又难得正色地扬起脸,“放他一个人去照顾梁公子,肯定会出事的。”
“那与你何干啊?”宛夫人不以为意,“他要出事那也是他自己不对,人家爹妈都不管,你何必上赶着去惹一身腥。”
“项桓已经没有娘了。”宛遥突然出声打断道,“他身边连一个能好好劝他的人都没有了。我若不管他,我若不管他……就不会有人管他了!”
宛夫人听得一怔,她站在她面前质问,“爹和项世伯相看两生厌,同项桓又没关系,你们上一辈不好,何必非得拉上他呢?”
“他明明什么也没做。”
趁母亲愣神之际,宛遥已低头从身边绕了过去。
*
瞒着宛经历擅作这个主张算是先斩后奏了,但比起她爹发火,说动项桓反而是件更为麻烦的事。
他挨过刀子受过军棍,整个虎豹骑小惩大诫的担当,几时接到过这种莫名其妙地惩罚。然而圣旨难违,军令如山,宛遥磨破了嘴皮子才把这位爷准备带出门的雪牙枪放了回去。
可他实在是不想去,甚至觉得负重绕皇城跑几圈都行,一路怨气冲天地行到梁府外,抬眸看了顶上的匾额一眼,仍旧满心的抵触。
“有什么好照顾的,他又不是缺下人。”如此一说愈发的排斥了,项桓不耐烦的侧身,作势是要临阵脱逃。
宛遥拽住他手腕把人拉回来,“这可是圣旨,抗旨不遵要杀头的。”
“圣旨这么荒唐,陛下他知道吗?”
这大爷也真敢讲!宛遥忙捂住他口出狂言的嘴,杀鸡抹脖地使眼色。
项桓偏头挣出来,“捂我作甚么,不让人说实话了?”
“季将军好不容易替你求来的面子,你别辜负他一番好意。”知道项桓敬重大司马,她只得把人搬出来循循善诱,“些许皮外伤,仔细养两天能康复的,不至于耽搁太久的时间。大丈夫能屈能伸,你就当是在家禁足了,好不好?”
“……走吧。”
项桓教她说得没了脾气,不甘不愿地由着宛遥推上了梁府门前的台阶。
两个门房见状,立时弓腰行礼。
她颔首:“项家二郎奉旨拜访,劳烦通传一下梁大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
凉凉——开门啦——社区送温暖——
忽然觉得
真……
真甜啊。
一点也看不出这是篇带有开虐气质的文……
第8章
等宛遥真见到梁华本人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此前那句“些许皮外伤”有多么的打脸了。
昔日风度翩翩,自认潇洒的贵公子此刻正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从头到脚缠满了白布,好似一头五花大绑待宰的牛羊。
她眼神带着询问和质疑,转过去盯旁边的项桓,后者一副漠不关心地样子望向别处。
这也太会打了,怎么招招都朝脸上招呼。
而梁大公子本还在含糊不清地低语哀嚎,待听到侍女弯下腰提起宛遥的名字,号丧之声才略有收敛,勉强撑起上半身,半是殷切半是感动地开口:“宛姑娘……”
没等诉出苦,后面的项桓慢条斯理地上前几步,他目光一定过来,梁华瞬间偃旗息鼓,喵都没能喵出一声。
实在是前天受的刺激太厉害,他眼下总算认识到面前这个人说话的纯度,当真是不含半点水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以身噬了一回虎,如今是杯弓蛇影,战战兢兢。
梁华只好规矩地躺了回去,一言不发地老实挺尸。
要让项桓安分的照顾一个人,从理论上讲不太现实。
但圣旨上写得明明白白,梁大公子的起居他必须亲力亲为,一手包办,仆役与丫鬟皆不能插手,否则就是有违旨意,要军法处置。
宛遥不指望他能帮忙,挽起袖子向伺候的婢女要来药方和外伤的膏药,先简单检查过梁华的伤势,再照着时间熬好药汁,准备热水和干净帕子。
项桓百无聊赖地坐在桌边看她忙碌,毫无负罪感,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茶杯。
“梁公子,喝药了。”
她拿汤匙搅散热度,因梁华周身不便,便舀了一勺喂在嘴边。
后者抿过一口就开始矫情:“烫了些。”
宛遥颦眉收回手,她是个不那么喜欢生是非的人,只好再意思意思多吹两下。
项桓正将三个茶盏重得整整齐齐,见此情此景忽然莫名膈应得慌,他微抿起嘴唇,把茶杯往掌心一捏,说道:“又不是没长手,喂他干嘛?”
她转过头解释:“他断了两根肋骨,起不来的。”
“两根肋骨算什么。”项桓全然不在意地侧目冷笑,小声嘀咕,“我那会儿琵琶骨都断过,也没见谁这么事无巨细的照顾我。喝药换衣服洗澡,还不是亲力亲为,要你惯他。”
对他这种严于律己,一视同仁的行为,宛遥一时半会儿还真不知该如何接话,端碗无奈地瞧了他一阵,“那你来喂?”
说到底这本来就是他的事。
项桓难得没推诿,大咧咧起身,语气轻松,“行啊。”
他在那边偷闲还好,现下一站起来,梁华立马感觉到了危机,他是怕了项桓了,出于求生欲的本能当即挣扎道:“不不……不用,不用。中郎将您坐着就好。”
“不用什么,别客气啊。”他开始撸袖子,刻意把前几个词咬得极重,满脸地天下和平,“咱们不是还要‘握手’言和,‘重修’旧好吗?”
“这、这……”
生死关头也不敢再故作柔弱,梁华迅速地抄起宛遥手中的药,甚是豪气地一口干了。
宛遥:“……”就怕成这样!
她捧着个空碗无所适从的朝项桓看过去,后者一脸无辜地耸肩,表示不关自己的事。
宛遥只得暗叹口气,收拾起桌上碗盘,不一会儿又想到什么,说:“也好。”
她颔首示意柜子上盛放的外伤膏,“梁公子身上该换药了,男女有别,我不方便动手,你帮帮他吧。我正好去瞧瞧厨房里的粥熬得怎么样了。”
一瞬间,躺着的和站着的,表情都有片刻微妙的变化。
项桓的嫌弃之色分毫不加掩饰,双手抱住胳膊,眼里明白地写着抵触二字,宛遥端着托盘从他身边经过,垫脚提醒道:
“圣旨啊。”
他不耐烦地应声:“知道了。”
*
走出房间时,宛遥大大舒出一口气,那里头四面八方都是雷雨降临的前兆,待久了好似浑身带电,哪儿哪儿不自在。
尽管临阵脱逃不太够朋友,但很难说梁府中是否藏有宫内的眼线,还是留项桓一个人多和梁华亲近亲近,算是完成任务吧。
宛遥站在门前,有几分担忧地侧头看看,到底端碗盘走了。
虽然是“奉旨看护”,梁家倒也没真敢把他们俩当下人对待,才出院子没多久就有丫鬟前来接她手上的药碗。
“姑娘辛苦,剩下的由我打理便好。”
宛遥道过谢,“带我去拿些吃食,清淡些的。”
两人一前一后穿廊过桥,梁府的家眷大概不很待见他们,早早的关窗掩门避事去了,路上偶有遇到的也只是点头示意,连招呼都省了。
这么一路行来反而感受到难得的清静。
宛遥刚送走一位貌似侍妾的女子,后面就见得三两个手托草药的婢女疾步而来。她略停住脚,出于行医的习惯,自然而然地问道:“这些都是梁大公子的伤药吗?”
她随口问,本以为对方也会随口答,却不想领路的丫鬟只是笑笑,不动声色地岔开:“姑娘,庖厨在左手的方向。”
宛遥听了这话,才认真打量起面前的侍婢。
虽貌不惊人,但举止有素,那笑容活似刻在了唇边,看久了莫名有种阴冷难受的感觉。
她将目光落在那些装于碗中,成把成把的药草上,极快的一扫,继而淡淡笑道:“好。”
而另一边,梁华的卧房内。
项桓正烦躁地坐在桌前,手指几乎不停地在上面轻叩。
不远处的梁公子则两手交叠在胸前,躺得很是安详。他伤了肋骨,短时间内无法正常行动。
床头摆放的药瓶还一件没碰过,项桓觉得宛遥已经离开有些时候,说不定就该回来了。为了耳根子的片刻宁静,尽管内心抵触,他仍旧不情愿地走到床边,一把抓过药膏。
梁华仅剩双目直勾勾地将他盯着,眼中有对即将到来的未知之事的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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