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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烛寺佳人录 (乌鞘)


  “我后来晕过去了?”她低声问。
  “是,你在着火的屋子大声喊,吸了太多的浓烟,我因为一直没出声,所以反而比你好点。”时平朝笑笑,他笑起来在这样阴翳的天里也还是明朗,“幸好我们俩总有一个是清醒的。”
  “你的手是怎么伤的?”
  “逃出来时没注意马缰烧着了,还一直握着。”时平朝的目光像风一样缠着唐云羡绕了一周,像是确认了她没有受伤后,才又笑了出来,可开口想说的话被突如其来的咳嗽替代。
  阵阵的咳嗽声里,一个声音横杀出来。
  “小唐?”
  徐君惟举着伞走出来,她可能也是要离开,却看见原本是要找清衡的唐云羡,还好她机灵,剩下的问话没有说出来,看到时平朝时闭了嘴,倒是时平朝见到她一愣,止住咳嗽后微微颔首,“徐大人好。”
  “时大人好。”徐君惟回礼,她走到唐云羡身边,忽然觉得自己出现的不是时候。
  徐君惟已经习惯了,她左一个小唐右一个小唐,叫得亲切又熟络,可在时平朝眼里,她还是个朝廷命官,更重要的是,是个男人。
  他嘿嘿干笑两声,恨不得立即消失,赶紧说道:“小唐啊,我有时间会再去拜见公主殿下的,先走一步了,时大人,我走了啊!”
  唐云羡不理解徐君惟干嘛这样说,古里古怪,倒是时平朝低头一笑,“徐大人慢走。”
  徐君惟撑起伞一溜烟跑进雨里,唐云羡看她背影满面狐疑。
  “唐姑娘认识徐大人?”时平朝忽然问道,“似乎还挺熟的……”
  “认识。”唐云羡觉得时平朝也一下子变了,“你们也认识?”
  “嗯,我和徐大人是同榜。”时平朝坦然一笑,声音也扬了扬,“唐姑娘是回枯荣观吗?我们可以通路一段。”
  唐云羡想着还要去找清衡,摇了摇头,“不,我还有些别的事。”
  “那好,改日再见。”时平朝撑起伞,朝那匹极不争气还躲在远处的马走去,他踏进雨中的背影颀长,像雾中的一竿修竹,韵致笔挺。
  唐云羡其实还有话说,倒不是问七年前的记录,她想问他那天到底后来怎么了,是不是摔下了马,他又是怎么带着自己出来,怎么送自己回的枯荣观。所有没问出口的疑惑纠结着盘桓在心底,勾连出百转千回。
  轻轻的哼唱声传入耳际,刚才见过的茶婢杜鹃正从后门出来把茶叶碎末放进木桶里,这个闷极的雨天没有电闪雷鸣,可那一瞬间唐云羡却觉得脑子里有什么炸开。
  唐云羡扔下伞两步冲到杜鹃面前钳住她的手腕。
  “姑……姑娘……”杜鹃被捏得眼泪都要出来,满面惊慌。
  “我问你,”唐云羡压低声音,指向雾中那一团淡青色的背影,“时平朝是不是你们之前说的常客,是不是孟汾那天见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并不是白学的白学现场~
  时萌萌:明明是我先的……


第18章
  “我问你,”唐云羡压低声音,指向雾中那一团淡青色的背影,“时平朝是不是你们之前说的常客,是不是孟汾那天见的人?”
  杜鹃半个身子被唐云羡扯进雨里,顿时湿透,又凉又怕瑟瑟发抖,她小心翼翼往时平朝的背影看,眨眼时挤出了泪珠,“时大人……不是时大人……时大人不常来喝茶的,他只来买茶……”
  唐云羡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沉重的念头在她心里落了地,化成烟消失不见,她如释重负的疑团却成为另一个迷惑的因由,她松开手,杜鹃跌坐在地哭出了声。
  捡起滚落的伞,唐云羡顺势蹲下,扶起杜鹃,“你别怕,是我的错。”拙劣的安慰没有起到任何作用,杜鹃哭得更厉害了。
  唐云羡有点焦虑,雨声和哭声在她脑袋里碰撞,远处大雨倾泻满地轻烟,时平朝的背影早已经消失其中,不见踪影。
  她掀起杜鹃的窄袖,藕白的胳膊上是五指的红印,唐云羡愧疚难当,杜鹃抽回手蹲在地上哭,唐云羡只好也蹲下陪着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雨声越来越大,唐云羡给可怜的小茶婢撑着伞,绞尽脑汁,最后只能迟疑着伸出手,模仿当年师父做过的动作。
  她轻轻摸了摸女孩的头。
  杜鹃忽的停住哭泣,呆呆抬头。
  唐云羡自幼流浪街头,当然明白这样的女孩十五六岁便来茶楼当茶婢,想必是家中贫苦不得不为之,受了委屈也从不敢说,自己不是那些恬不知耻的臭男人动手动脚,但粗野的举止还是吓到了女孩,想到之前也被清衡把自己的话当做斥责,唐云羡原本以为人生最难的一段已经度过,但眼前这道激流横空出世,她渡或不渡好像都是错。
  杜鹃安静地看着她,半晌,用手背抹掉眼泪,“姑娘,我没事,是我唐突了客人,该我向姑娘道歉。”她倒是拉着唐云羡站了起来,为自己一时的失态道歉,唐云羡看她仍然畏惧瑟缩的眼神,知道是怕自己找苏老板去说什么。
  “我不会去和苏老板胡言乱语,你放心。”唐云羡只能这么说。
  杜鹃愣了片刻后笑出酒窝,点点头,走回寒舍。
  雨在时平朝走后一点点变小,磅礴的气势化成绵绵的柔丝,这一来二去的时间,清衡想必已经回到独一亭,唐云羡撑伞沿街走着,这条路围拢上风湖岸,盈盈翠波被雨敲得叮咚乱响,雨淋落的叶片翻滚在涟漪里,怎么都不沉,漂着打旋的叶片被水波挤到湖岸满是青苔的石阶上,有人把它捡了起来。
  唐云羡停下,看着清衡弯腰拾起叶片又松开手,碧绿的叶子重新落回湖面。
  她虽然撑着伞,但却好像已经淋湿了,在软绵的雨里仍然单薄无依,剑放在她脚边,唐云羡一直走到剑尖前清衡才发觉。
  “唐姑娘?”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忙更正了称呼,“云羡,你和徐大人没在一起吗?”
  “没有,她嘴太碎,烦。”唐云羡挪开清衡的剑,直接坐在湖边石阶上,光滑的竹伞竿撂在肩上,下巴刚好搭住支起的膝盖。
  她坐下的举动让清衡不解,但也跟着坐下,两个人的伞叠边叠到了一起。
  雨声与沉默在两个女孩之间徘徊,说什么都很奇怪,唐云羡盯着崩上鞋尖的雨珠,它们滑落后她终于决定开口。
  “我们见过。”
  清衡一愣,“什么?”突如其来的四个字让她困惑。
  唐云羡把伞挪到另一个肩膀,这样她就可以看着清衡的眼睛说话了,“我们四个人第一次见面,你们三个跟踪被我发现的那天,你问我说是不是从前见过。”
  “是,我总觉得好像见过你。”清衡的眼睛忽然亮了,“这么说我没有记错?”
  “嗯,你记性很好。”唐云羡淡淡说道,“差不多十年前,玉烛寺的地宫里,我给过你一支蜡烛。”
  清衡觉得记忆被这句话骤然点亮,是了,她没有记错!
  “你那天为什么要大白天躲进那么黑的兵武库?”唐云羡现在仍然不解清衡为什么当年出现在那里。当时自己听师父的命令去武库取按照新图谱锻出的箭簇,举着蜡烛在冷森森的刀刃之间看到一个缩坐在墙角的女孩。
  清衡和唐云羡差不多年纪,但个子更高,露在外面的手臂上新旧伤痕遍布,但这在玉烛寺太常见了,不算值得稀奇的事情,唐云羡只记得黑暗里她明丽的眼睛,被照亮惊慌得看向自己,却又迅速死寂一般的平静对望。
  她急着回去,拿走箭簇行至门前,鬼使神差回头,发现清衡还盯着自己。
  烛光快找不到远处的黑暗,清衡坐在光与暗的边缘,像是随时要陷入漆黑一片,唐云羡站下,不想多话惹事也觉得哪里不对,最后,她只能走到清衡面前,把自己的烛台递过去,这才仿佛胸中一口闷气全呼了个干净,坦然的头也不回的离开。
  “我是躲在那里。”清衡低声说道。
  “偷懒不想练剑吗?”这倒不奇怪,玉烛寺中哪有不严酷的日子,每天睁眼都是吃不完的苦和流不干的泪,唐云羡如今知道了清衡在入寺前的身世,这样的世家小姐想必无法适应。
  清衡摇摇头,“是不想杀人。”
  唐云羡讶异极了,“杀人?那个时候我们该都不够资格出地宫执行红烛令才对,杀什么人?”
  “一个想逃的剑卫弟子,她跟着自己师父找到地宫出口却在逃跑时被发现了,我师父让我杀了她。”
  “荒谬!玉烛寺门人哪轮到她定生死,就算是逃跑罚死也得是我师父下令。”唐云羡最清楚玉烛寺的门规,可她说完也觉得不该较真这个,清衡的眼波比雨雾还要凄迷,大概这时需要安慰,唐云羡把方才冷厉的语气硬咽了回去,“你躲了一时,早晚都会被带走,还要吃更多苦头。”
  “你说得对,我师父找到我,她罚了逃跑弟子的师父,又逼我杀了那个比我还小的女孩子。”
  “你动手了么?”
  “没有。”清衡的肩膀微微颤动,可目光却坚韧得像折不断的剑刃,“我是父亲母亲的女儿,哥哥的妹妹,从小读书学得是天理道义,我父亲宁折不弯至死没像太后弯腰低头,我母亲高洁傲岸以死为诤,我哥哥就算是疯了也没说哪怕一句谄媚的阿谀之词,他们坚持的事我也不会退让,更不可能让他们因我而蒙羞。滥杀无辜的事,我死也不会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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