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门外传来了窸窣动静,苏蔷还未回过神,门便已经被人打开了。
晨时带她进来的小宫女站在门口,请她出去:“姑娘可以回去了。”
她一愣之后,心底猛地一沉。
果然,她还未跨出门槛,便看见了厉姑姑。
她的身后跟着两个青衣宫女,被一个持剑的女子带路,向掌镜莫承守在最里面的屋子而去。
苏蔷第一次觉得厉姑姑的背影透着苍凉。
她只停顿了瞬间便转过了头,却知道这次或许便是与厉姑姑的最后一次告别。
不知不觉中,竟已经接近午时。
院子里的光刺眼得厉害,她下意识地眯上了双眼,再睁开时,发现院子的不远处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是云宣。
从正堂走过来的梁辰紫将手中的公文递给了他,笑容疏离:“晨时听张左卫说他会过来拿,没想到竟惊动了都统大人,让都统久等,实在抱歉。”
云宣漫不经心地向东厢看了一眼,目光从苏蔷身上掠过:“明镜局好像很是热闹,可是又破了什么大案?”
梁辰紫毫无迟疑,却答得滴水不漏:“不过是奉皇后娘娘的旨意矫枉纠正罢了。”
云宣不再多说,道了声多谢,转身离开。
比他先行一步的苏蔷并未离开,而是在门口不远处等着。
他大步过去,眼中似是隐着担忧:“你怎么在这里,没什么事吧?”
“没事,多谢将军挂念。”苏蔷神色疲倦,双眼通红,施礼之后挤出了一个笑容,故作轻松道,“将军是来办差的?今天晨时我还碰到了张左卫。”
见她并不想多说,而且也并未受伤,云宣点了点头,不再多问,只脱口问道:“怎么还不回去?”
“我在等人,她们两个在明镜局做证人,应该快出来了。”将目光望向明镜局的大门,苏蔷觉得眼前有些恍惚,“我和她们一起回去。”
在阳光的刺激下,她才觉得自己唇干舌裂,昏昏欲倒。
微微蹙着眉,眼疾手快的云宣在她就要歪倒时及时扶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扶到了墙根下坐好。
将腰间的水袋解下打开递到了她的面前,云宣道:“来,喝点水。”
她接过水袋,仰头喝了几口,清水入喉后,顿时觉得清醒了许多,有些歉疚地道:“抱歉,弄脏了你的水袋。”
云宣微微一笑:“这是我新买的,还未用过,而且甚是普通,看不出来出处,你留着用吧。”
她方要推辞,却见他已经站起来告辞:“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不待她再开口,云宣已转过了身,在她目之所及的拐角处恰好碰到了疾步跑来的张庆。
张庆神色慌张,脚步很快,拐弯时险些碰到了云宣,停下时免不了身子不稳。
淡然地看了他一眼,云宣脚下不停,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张庆有些尴尬地向苏蔷勉强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转身朝云宣跟去。
两人一路沉默,直到张庆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将军,那水袋……”
云宣淡定接道:“我知道是你刚买的那个,一直也舍不得用,但我拿走时找不到你,只能先送给苏姑娘了,回头我买两个补偿你。”
“明镜局的小黑屋和咱们轻衣司是不相上下,苏姑娘的确需要多喝些水,只不过……”张庆忍着笑,迟疑地道,“你拿错了……”
顿时停下了脚步,云宣惊讶地看着他:“不是藏在你床头柜里的那个吗?”
“那个是末将以前用的。”指了指腰间的水袋,张庆一脸无辜道,“我今天早上出门前把旧的放了进去,新的在这里……”
一时间,云宣竟有些发怔地看着他,似是不愿轻易接下这个打击。
“白秋将这件事告诉我后,末将就猜到将军定然是对苏姑娘放心不下去了明镜局,但将军跑得太快,末将已经赶不上了。”张庆忙安慰他道,“不过,那个说是旧的,其实也不过只用了两个多月,而且末将是擦洗干净了才收起来的,连将军都没分辨出来,所以送人也是看不出来的……”
但他还未说完,云宣却已经将手探向了他腰间的新水袋;“用过了吗?”
张庆下意识地回道:“还没。”
捕捉到云宣眼中满意的目光,张庆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有种想拔腿就跑的欲望。
第29章 明镜高悬(一)曼舞
再猛烈的狂风暴雨, 也终有平息的那一刻。
浣衣局多日来的闹鬼与死亡风波,终于在明镜局的第二次结案告示中盖棺定案。
几日热议之后,见皇后再也没有发回重审的旨意,浣衣局中的大多数人开始慢慢接受了现实, 皆有些感慨厉姑姑与白发婆婆平日里为人严苛怪异,没想到却还藏着正义之心,替她们除去了浣衣局多年来的恶霸。
得知真相后的石袖将自己关在了屋中不吃不喝整整两日, 直到她被提拔为浣衣局掌事的消息传来。
她终究还是顾全大局的人, 纵然憔悴心伤,却还是振作精神开始投身于繁琐事务中, 并在大家的安抚中开始恢复了往日的热情与笑容。
半个月后,浣衣局依旧很忙, 但氛围却似是与以往大有不同, 东议厅中少了恶语苛责, 不再有人公报私仇刻意压榨, 连以往跟随赵越作威作福的宫女都不敢再肆意妄为。
浣衣局中的女史本来也只有三个, 赵越死后, 只留下了石袖与阿英。阿英曾与赵越狼狈为奸臭名昭著, 石袖被提升为掌事也在情理之中, 但苏蔷没想到她不仅公正严明奖惩有度,
而且还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将浣衣局往日的恶俗风气一扫而空, 将浣衣局的诸多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在心生敬佩的同时,也不得不佩服厉姑姑眼光独到。
她想, 这也许是便是厉姑姑和白发婆婆不惜余力想要保住她的原因之一吧。
石袖能替她实现她未曾实现的愿望——扼杀浣衣局的罪恶。
日子也愈来愈暖,好像只是在一瞬之间,目之所及皆开始明媚入心,一切都开始好转。
北六院也终于渡过了最陌生煎熬的时光,开始熟悉与习惯。
这样的日子,比起刚来时的落魄委屈好了太多,她们曾经以为那样的悲惨会持续到无尽头,没有希望,亦无法反抗。
可实际上,从她们踏入浣衣局的第一个夜晚,一切就已经在慢慢改变。
厉姑姑一直在努力,只是从未与人说起罢了。只可惜,即便她杀了赵越,许多人也只会以为她不过是想报仇雪恨罢了。
从东议厅经过时,偶尔看到石袖忙碌的身影,苏蔷会想起那个雨天。
厉姑姑在看到她特地为自己从御药房拿来的药包时,眸底掠过的那一丝柔软。
她不是厉鬼,而是在生病时也希望被人问候与关怀的普通人。
只可惜,她不仅被家人强行送进了这墓穴一般的深宫,还在这里失去了与她同病相怜的小侄女。
倘若她和白发婆婆都从未入宫,一个会是贤妻良母,一个也儿孙满堂了吧。
高墙,深院,这里能容得下太多罪恶和毁灭。
希望厉姑姑和婆婆能得偿所愿,为一段罪过与无助化上终结。
只是,她从未与石袖提起她们的良苦用心,也无需再提。
那日在明镜局门外,当听到白发婆婆自缢身亡留书自首的时候,石袖就已经全都明白了。
她日夜不休的努力,也是为了报恩吧。
苏蔷一直与石袖交往不深,也认为她有意接近许诺不过是为了利用她,但现在看来,她的确有力挽狂澜的气魄。
还好,一切都来得及。
新的一天,总会从告别过去的晨曦开始。
苏蔷依例去尚衣局送衣裳,但起得有些早了,便放慢了脚步,从百花苑经过时更是如此。
她本想借此机会好好欣赏一下在春日里绽得正盛的花草,却不妨竟隐隐听到了袅袅丝竹声。
那曲子由笛子独奏,清爽活泼,似是春日里在嫩绿枝头跳跃的黄雀啼声一般动听婉转。
苏蔷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循着笛声分辨着方向走了过去。
穿过牡丹亭,她在清水洞南边的洞门外停下,只向里看了一眼,便觉心神荡漾。
晨光朦胧,水声潺潺,笛声明净,一个女子正在横跨清水河的石桥上长袖而舞,一袭轻衫,白纱叠着嫩黄粉红,一动一静皆透着灵动。
此曲此舞,正合此景。
春意盎然,美人如画。
已经许久未欣赏到歌舞的苏蔷不由得沉浸其中,甚至忘了惊叹,也来不及思考为何会有人在此舞乐。
曲到浓处,舞最妙时,突然传来了一迭声的掌声,其中还携着一个女子肆意而有意的叫好声:“好!”
被蓦地惊扰到的女子一惊之后倏忽停下,正绽放如春花的偌大裙摆惊慌得似是突遇暴风骤雨一般。
站在桥头吹笛的宫女也霎时停住,余音过后,四周忽地一片安静,只徒留依旧潺潺的水流声与叫好女子得意的笑声。
苏蔷被扰了兴致,下意识地蹙着眉向声音传来的东门看去。
在三五宫女的簇拥下,一个一袭大红、衣饰华贵的女子款款而来,笑意盈盈,却尽是得意,竟是个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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